凌氏将金簪往桌上一撂,道,“叫你这么一说,能诗会词还成错处了?阿蓉早就跟我学着理家呢,她理家的本事也不差。”
理家的本领不差,就是人昏馈了些。赵勇如今想想都觉着不可思议,宜华不是跟了赵蓉一日两日,十来年的贴身丫环,大致的脾性总应该是清楚的,怎么倒养出个白眼狼来。
赵勇也不想多说这事,只道,“既然苏先生这样说,亲事就算了,你也别再提,另给阿蓉相看人家就是。”
凌氏叹,“也只得如此了。”
凌氏又与赵勇商议,“昨天阿腾过来请安,你不在家。今天我娘家打发人来送信,说阿腾中了举,族中祭了回祖,父亲想着好生庆贺庆贺,家里摆两桌酒,亲戚们团聚团聚。”
赵勇问,“什么时候?”
“就是后儿休沐的日子。”
赵勇叹道,“咱们一家子过去热闹热闹。”
凌氏低声道,“我知你还没放下阿腾他娘的事,看着孩子的面子吧。再说,眼不见心不烦,只当没这么个人,心里也能痛快些。”凌二太太间接害了赵长卿的前程,如今赵长卿死活嫁不出去,凌氏每每心急火燎,更是恨煞了凌二太太。
赵勇一笑,握住凌氏的手,“放心吧,难道我不能迁怒阿腾。”
凌腾中举,是凌家阖族的喜事。
凌 太爷一辈子熬到将将五十岁,方熬了个秀才出来。凌大舅也只有一个秀才功名,至于凌二舅,更是秀才也没考中。到了凌腾这里,当真是祖坟冒了青烟,凌腾本是案 首出身,上科秋举落榜,这一科榜上有名,而且名次很是不错。凌太爷在得知孙子中举时,高兴的整整一夜没睡好觉。过了小半个月,方淡定了些,拿捏着从心底将 自己由案首祖父的身份升格到举人祖父的身份,整个人走路都轻飘飘的。
不要说凌太爷,就是凌大舅凌二舅,凌家四位姐妹都是喜上眉梢。要知道,凌腾中了举,凌家门楣便高了三分哪。
至于凌家的酒席,热闹是不必提的。吃了一日酒,过两日,凌老太太说身上不舒坦,想见闺女,命人叫了凌氏回娘家。凌氏还叫了赵长卿一道,“去给你外祖母瞧瞧,看是哪里不舒坦。”
赵长卿便一起去了,把了把脉,老人家总是有这里那里的不舒坦,赵长卿开了方子,道,“我去给外祖母抓药。”
凌大太太道,“让腾哥儿与你一道去吧。”
赵长卿眼睛往凌大太太、凌老太太脸上一瞟,心下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并没有说什么,便拿着药方子出去了。赵长卿与凌氏是坐车过来的,依旧是赵长卿坐车,凌腾骑马跟在一畔,他其实心里有许多话想跟赵长卿说,见了赵长卿的面却不知该说什么。
一车一马,两人一起去了药堂,赵良栋按方子抓了药,赵长卿将三幅药交给凌腾,淡淡道,“三碗水煎成一碗水,忌荤腥油腻,饭后一盏茶的时间再喝药。表兄去吧,药堂事多,我便不过去了。若是三幅药吃完外祖母还不舒坦,只管差人来叫我。”
小两年未见,凌腾回家方知道一些发生在赵长卿身上的事,他心事犹未泯,只是他亦从未如现在这般真切的感觉:他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失去了赵长卿。
凌腾接了药包,想说什么,最终只汇聚成一个字,“好。”
那 边凌老太太在拉着凌氏的手说话,“不是我说阿腾好,这孩子什么样,你是看他自小长大的。这样的好孩子,偏生命不好,修来那等恶妇做娘。这回他中了举,又是 这个岁数,一问他亲事,他实在是满心放不下卿丫头。当初他说的话,卿丫头一日不嫁,他一日不娶,都是真心话啊。”
凌老太太说着就 流下泪来,“一个是我的孙子,一个是我的外孙女,都是我的心头肉哪。这两年,卿丫头的亲事总是不顺,我这心就跟刀割一般。若是卿丫头有更好的前程,我做外 祖母的也不拦着她,若是给卿丫头说的人尚不如阿腾,怎么就不能促成他们的亲事呢。那婆娘可恶,这也不关阿腾的事啊,只要阿腾一辈子待长卿好,一辈子敬她, 这未尝不是一桩好亲事。”
凌氏眼圈儿微红,道,“娘不用说了,阿腾自然是好的,可长卿跟阿腾他娘合不来。婆媳关系寻常倒罢了,从 没听过婆媳结仇还能过好日子的?如今阿腾他娘在庙里,难道就没放出来的一日?到那时,叫长卿如何过日子。就是阿腾,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媳妇,偏谁向谁都不 好。阿腾是好,可是,他跟长卿没缘分。先前的话,不过是他小孩子不懂事,如今他有了功名,寻一门好亲事并不难,娘不必顾虑我家,只管给阿腾定下亲事,别耽 误了他。”
凌老太太拭泪道,“他从来是一诺千金的性子,再不肯听的。”
凌氏道,“待他回来。我说他几句,他便听了。”
凌腾取了药回来,交给母亲,凌大太太打发丫环去煎药。凌氏唤了他来说话,道,“阿腾,我娘家就你这一个侄子,两房都指望着你传宗接代。先时的事,我知怪不得你,长卿是长卿,你是你。长卿有长卿的姻缘,你别这样耽误着自己,我做姑妈的心里很不好受。”
凌 腾心里酸痛的了不得,强笑道,“定是祖母又为了我叫姑妈为难了。自小到大,姑妈待我如何,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小时候启蒙,就是姑妈求了朱家,叫我去附 学。我一进学,姑妈每每惦记我功课,盼我上进。我去姑妈家,姑妈待我比表弟都好……我与表弟表妹们自幼一道长大,年纪小时,只觉着想跟卿妹妹一起玩儿。渐 渐长大,少年慕艾,便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我原觉着,只要我以后有出息,便是配得上她了……是我,对不住卿妹妹。如果不是我有这种糊涂心思,我母亲不会去说 那些话,后头的事便不会发生。我误了她一辈子,姑妈待我如儿子一般,我知道与卿妹妹再无缘分的,只是,她没一个好的前程,我这一世都会内疚,都不能心 安……”
我原是想将她放在掌心,却发觉我是害她一世的罪魁,这会是什么滋味……
凌腾不想长辈为难,原是想笑的,说起前事,实在忍不住红了眼眶,唇角在笑,眼睛却是在哭泣,这让凌腾显着愈发悲痛。凌氏心下亦是伤感,侧脸拭泪,半晌方道,“你这傻孩子,你这傻孩子,你这是要做什么……我的心都被你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揉碎了……”
凌氏在娘家哭了一场,回家将事与丈夫商量,赵勇道,“长卿是绝不能同意的。”
凌氏心下酸楚,道,“她这是怎么了?我也不是叫她去嫁阿腾,可是放眼看看,不论阿腾还是阿白,哪个不是年少俊才,以后大有前程的。阿腾不好,阿白年纪也相当,苏先生待她比亲闺女不差,这样的人她都看不上,她是要嫁什么样的人呢?难道真一辈子不嫁人了?”
赵勇道,“我问问长卿吧。”
赵长卿活了两辈子的人,人间五味已尝了个遍,就是谈自己的亲事,也不若寻常女孩儿那般害羞。赵勇说起她的亲事,赵长卿道,“爹爹别担心,太爷和老祖宗刚离逝没多久,待明年,我就出嫁。”
赵勇问,“你心中是不是有人选了?”
赵长卿道,“还没想太好。”
赵勇反是有些紧张,问,“到底是谁啊?”
赵长卿沉默片刻,“待我想好再跟爹爹说吧。”
赵勇问不出个所以然,便与凌氏道,“那孩子与太爷、老祖宗感情深,今年老人家刚过逝,不想说这事。等明年再说吧。”
凌氏头发险竖起来,道,“明年她可就二十了!”
“二十就二十,难道还有嫁不出去的闺女。”赵长卿亲事至此,赵勇已不想干涉赵长卿的选择。赵勇也想得明白,闺女有银子,手里有产业,哪怕嫁个寻常人家,日子也过得。就算女婿平凡些,只要对闺女千好万好,一样是好日子。
时光转眼即逝,过了新年,就是上元节。赵长卿兴致不错,还出门赏灯来着。凌氏则为二十岁还嫁不出去的长女愁的夜不能寐,倒是赵长卿的生意,一年比一年的兴盛。
赵 长卿也是城中数得着的有钱人了,苏先生有一句话说的对,只要长眼的就能知道赵长卿多么能干。一样做菜用的调料粉,一样神仙养容丸,都是赵长卿的私房产业, 想一想就知道赵长卿的陪嫁该何等丰厚。年下便有人跟凌氏提亲事,只是总有不如意之处,即便凌氏想凑合,赵长卿也不凑合,直把凌氏气个仰倒。
女儿节的时候,赵长卿出门赏春。
因着边镇不宁,东穆与西蛮禁止贸易往来,边城的土地一直降价,去年,赵长卿便将杏林别院买了下来。如今,赵长卿来是大大方方的来,再不必偷偷摸摸的。
杏林一如既往的在春日怒放,山泉旁的木屋无人照管,有些破败。赵长卿将鱼笼放到湖里,命仆从放下家什,便吩咐他们退下了。
先将红泥小火炉升起来,用得是上等银霜炭,凭赵长卿如今的身家,这些已算寻常物件了。赵长卿在泉边汲了些泉水,用铜水壶装了,放在火炉上慢慢煮着,待水开后,沏了壶上等香片,自己坐在摇椅中慢悠悠的喝起来。
赵长卿觉着,整个边城,这里的泉水是最好喝的,比万梅寺的水都要好。
晨间阳光便无比明媚,自杏花疏影中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赵长卿有些倦意,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山风微动,枝头开败的杏花扑簌簌落了一地一身,赵长卿仿佛听到了梦中的笛声,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赫然看到一个青衣人正背对着她吹备。
赵长卿觉着自己仍在梦中,她怔怔地走过去,尚未说话,已是泪流满面,猛然抱住青衣人,哽咽的喊了声,“楚哥哥,楚哥哥!”你回来了!
那青衣人身形微动,曲调一颤,继续将一曲杏花天影吹完,方转过身,揽住赵长卿叹道,“傻丫头,你把我的衣裳都哭湿了。”
眼前人明眸皓齿,凤目朱唇,倾国倾城,风华绝代,正是林老板。
赵长卿泪眼模糊,“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