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卿笑,“我是在家里闷着无趣,有点事做,既打发时间,一则有益自己,二则有益他人,就再好不过了。对了,四妹妹及笄礼定在哪天?”
凌四姐笑,“过了八月十五,定在了八月十六。卿姐姐,你可一定要来。”
“一听就是好日子。”赵长卿笑,“我必去的。”
几人说了会儿话,到了中午,将药房大门一锁,就一道回家吃饭了。
凌二姐回家路上,手里捏着块帕子扭来扭去,凌四姐问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二姐?”
“没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凌二姐矢口否认。
凌四姐一句话就戳破了姐姐的搪塞,道,“你向来是心里有事就把帕子扭成麻花。”
凌二姐犹豫的问,“你说,我来卿妹妹这里做事可好?”
“做事?做什么事?”
凌二姐道,“我今天细看了卿妹妹干的活,并不难,我也能干。我想过了,卿妹妹以后要跟苏先生学医,肯定是在前头支应,药铺子里总不能短了做些琐事的人,就一个伙计恐怕也不够用,叫我扫院子都成。”
凌四姐打量了姐姐一眼,低声问她,“你是不是不想跟二姐夫过了?”
凌二姐闭着嘴巴不答,凌四姐便明白了姐姐的心思,点头道,“我就说嘛,怎么好端端的不叫‘相公’‘婆婆’,倒改口叫起‘表兄’‘舅妈’来了。”见姐姐不说话,凌四姐气道,“早我就劝你,不行趁早和离,咱们边城又不讲究一棵树上吊死。可你呢,那会儿磨磨唧唧的没个痛快。如今姓许的中了举人,你再和离,你傻不傻?”要是她,就死皮赖脸的活着,恶心死姓许的一家子才算痛快。
凌二姐轻声道,“以前你劝我和离,可我和离后怎么办呢?爹娘这把年纪,要天天看我在家,还不得愁死。就是再嫁,能嫁什么人?我又不如你能干,运气也不及大姐姐。如今我见着卿妹妹,才知道不成亲也能活得有滋有味儿。我自然没有卿妹妹的本事,可是,干些杂事也干得来。只要有个去处,我心就塌实了。”
凌四姐生性好强,再看不惯姐姐这般软弱,道,“那你怎么跟父母说呢?”
凌二姐道,“我先跟卿妹妹说,在她这里寻份差使干,她同意了。待过了你及笄礼,我再说。”又叮嘱道,“你可别给我说出去。”
凌四姐白眼,“这话讨打的事,我得多皮痒才会替你去说啊!”
凌二姐一笑,复又红了眼眶,忍了好久,才将一腔泪意憋了回去。凌四姐叹口气,轻轻握住姐姐的手。
中秋前,许涣奉了母亲之令来接凌二姐回去过年,凌二姐道,“我还想多住几日,表兄先回去吧。”
许涣笑,“中秋都是一家子团聚的时节,咱们先回家过了节,你若想念姑妈姑丈,再回来看二老是一样的。”
凌二姐执拗道,“不过是个中秋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日子。”
凌大太太劝她,“涣哥儿都来了,你便与她回去吧。”
凌二姐陡然翻脸,道,“我不回去!”一摔帘子屋里去了,许涣闹个没脸,凌大太太安慰他几句,许涣也没说什么,就告辞了。他正是看凌二姐不上,如今凌二姐在凌大太太面前给他没脸,许涣回家添了篇话同母亲说了,“我好意去接她,不知闹哪门子脾气,反是给我没脸,死活不回来,我能怎么办?不回来就不回来吧,没她咱们还不过节了!”
许大太太思量着凌二姐定是因许涣纳妾的事不顺心才耍脾气,男人纳小,女人没几个顺心的,可是凌二姐自己也得想一想,自己不能生,难道叫男人绝后?再说,许涣都是举人了,这样好生好意的亲自去接他,她反给许涣没脸,何曾有半点为许涣考虑过!想到这里,许大太太也有几分不悦,便没再理会凌二姐。待丈夫问时,许大太太直接道,“涣哥儿要纳小,她闹脾气,不肯回来。”
许大老爷到底是亲舅舅,道,“要不这事就再缓缓。”
“要怎么缓?涣哥儿都及冠的人了,似他这样大的男人,哪个无儿无女的?她要是自己能生,我再怎么也得拦着涣哥儿。我都说了,买个丫头生孩子而已,待生了儿子养在她房里,还不是与她自己生得一样的。她还不足兴,难道非得看涣哥儿因她断子绝孙才痛快!”许大太太眼里火星乱跳,说话便不大客气。许大老爷沉沉的叹了口气,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外甥女,心本就是偏的,何况儿子又格外的有出息,许大老爷便也不再提这事了。
凌四姐的及笄礼很是热闹,赵长卿送了她一对红宝石簪子,笑道,“你是最小的妹妹,原就该多疼你一些,故此给你的比当初送姐姐们的都丰厚,想来姐姐们疼你的心与我是一样的。”
凌四姐郑重道谢,她本来是想请赵长卿做赞者的,可是发生了那件事,就算她请,赵长卿想来也不会应的。余者姐姐们都有表示,只是凌三姐的最寒酸,就是一对银簪。
凌三姐满心记挂母亲,一心想着单独与赵长卿说几句话,也好为母亲说说情,结果她暗示赵长卿好几回,使眼色使得眼抽筋,赵长卿硬是视若无睹,根本没理会凌三姐。凌三姐无法,私下同弟弟抱怨几句了事,林皓叫她,她便同林皓一起回去了。
凌二姐屡屡去赵长卿的药铺里,先时去了赵长卿不好叫她帮忙,可凌二姐总是去,赵长卿也没时间总空出来招待她。凌二姐便帮着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别看凌二姐胖,做事也不快,但格外仔细,她切出来的药材切片,大小均匀,与赵长卿切得不相上下。
赵长卿不好视而不见,便私下问凌二姐,“姐姐总是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凌二姐是个实在人,不会扯谎,犹豫再三,满是期待的问,“卿妹妹,你看我干活还可以吗?”
赵长卿道,“二姐姐干活好,难道还能在我这里干一辈子的活?”
凌二姐忙道,“只要妹妹肯收留我,叫我干一辈子我也愿意。”
赵长卿一时没明白凌二姐的意思,凌二姐不必赵长卿问,便一五一十的同赵长卿说了。凌二姐道,“四姐儿也知道我这心思了,可她年纪小,有些话怎么好跟她说呢?以前表兄对我好极了,我在家,他每天都来找我玩儿,哄我开心,我自小就胖,好容易减下去了,其实还是喜欢吃东西。我怕吃胖了他不喜欢,他说不论我变成什么样都喜欢。后来真的渐渐胖了,他就待我远了。现在更不用说,其实我在舅妈家,吃穿倒是委屈不到,可是,我一天一天的也见不着他,他回来了,也从不见我。舅妈只知道问我肚子的事,我们好几年未曾亲近,哪里就来得孩子?原本我想着,怎么过不是过,反正许家不少我吃穿,我也怕离开许家无处可去。爹娘都这个年纪,要是天天看我和离在家,岂不心焦。就是我与许家,如今他中了举人,以后自然有更好的前程,配得上更好的女人。我和离,也不算嫌贫爱富了。就是觉着,这日子过得实在没滋味,我厚着脸皮赖在许家要吃要穿,跟人家圈里养着的猪有什么不一样呢。”凌二姐说着就红了眼眶,“我看你这样开铺子,就羡慕的很。我没你的本事,就是想找点事做。我不想天天看人的脸色吃饭。”
凌二姐不是什么有文采的人,说出的话并不动人,却是实实在在的心里话。赵长卿叹道,“你若与许家和离,以后想再找许涣这样的男人,恐怕难了。”
凌二姐拭泪道,“我要是贪图他,也不会有和离的心。男人还不都一样,女人漂亮时,什么都好。一旦颜色不再了,那些好便也没了。我就想找点事做,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赵长卿叹道,“这里都是粗活,二姐姐干个一两天觉着新鲜,若时间长了,可怎么吃得消?”
凌二姐连忙道,“卿妹妹难道不知道我家,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长大的,若我干不来,妹妹只管打发我回去就是。”
赵长卿道,“待二姐姐真的和离后再来找我吧,你这样顶着许家三少奶奶的名义,不好总来我铺子里干活的。”
凌二姐一听就是赵长卿答应了,凌二姐道,“妹妹放心,重阳前后必有信的。”
凌二姐只是脾气好,人并不笨。中秋之后是重阳,许涣果然又来凌家了。
凌二姐换了身寻常的蓝花布衣,以前凌二姐胖吧,好在穿戴得好,算个土豪。如今换了布衣,衬着她痴肥的脸,豪字没了,只剩土了。
凌二姐见父母都在,凌腾也在一边陪着许涣,许涣笑着说两句俏皮话,“二姐儿,上回你非要在娘家过中秋,我没把你接回去,可是受了母亲的抱怨,嗔着我没用,倒把媳妇丢了。”
凌大太太一听这话就笑了,劝女儿道,“就跟涣哥儿回去吧。”上次凌二姐突然发脾气,凌大太太私下问她许久,凌二姐并未说明缘故,第二日便好了,凌大太太只当是因许涣纳妾,凌二姐心里不痛快所至,也未深究。只是许涣这样一趟趟的来接,不好总驳了许涣的面子。
凌二姐抿了抿唇,心下忐忑的像吊了十五桶水,七上八下,咬咬牙方道,“父亲和腾弟也在,我正好有些事说。”
凌二姐望着许涣道,“我与表兄结发四载有余五载未足,初时夫妻恩爱,情义极深。后来我不慎小产,表兄忙于功课,再加上我相貌也不比以往,情义就渐渐的淡了。到如今,成了相看两相厌。”凌二姐说着便滚下泪来,她连忙拭去,“如今表兄中了举人,前程似锦,我四年无子,咱们的缘分也尽了。我这个模样,以后也帮不上表兄什么忙,不如就此和离吧。”
凌二姐此话一出,不啻于在家投下一颗原子弹。只有凌腾镇定非常,心说,果然有事。
凌大舅本就是个反应慢的,倒是许涣,人年轻,脑子也活泛,他简直不敢相信,连声道,“二姐儿,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哪里不好,你直接说出来,我改就是。你不想我跟丫头亲近,我将他们都打发了。何苦说这些伤人的话。”
凌二姐望着许涣,眼泪渐渐止了,她从来不知道她心心念念喜欢的竟这样卑劣虚伪的男人。凌二姐不擅与人周旋,她无非实话实说罢了,沉声道,“你与谁亲近,与我不相干。不论是家里的丫头,还是莲花胡同的外室,我知道,不过是不管罢了。自前年九月,到今年九月,咱们已是整整三年没有亲近的人了。舅妈问我肚子,我也一直瞒着,如今就说个明白吧。我无子,不是我不能生。我不说,你不能欺我嘴拙。如今说出来,不过是丢人罢了。和离这样的事我都不怕丢人,何况是这个,你颠倒黑白,真的欺我太甚了。”
这个关头,凌大太太肚子里有一千个一万个想问凌二姐,却是来不及问,她扑上去抱着凌二姐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不与我说!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啊!”说着捶了凌二姐两下子,放声大哭起来。
凌大舅气得脸色都变了,指着许涣问,“二姐儿说的是不是真的!”
许涣总觉着自己悄不声办事机密的紧,不想凌二姐样样都知道,如今被老丈人兼姑丈问到眼前,许涣也支唔起来,凌腾道,“不如我随许兄回去,问许大老爷个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