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远处的墓碑前正跪着一人,素衣袍子,背影挺拔,除了是楚岳不再做他想。
心头那股阴郁如同山峰边的浓雾,经年不散,在见到青年的一刻,瞬间就淹过自己理智的封顶。
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么,青年来祭拜自己的亲哥,多么的合情合理——
是的,自己根本没必要心慌。
楚枭整顿了自己的心绪,大步走过去,跪在那里的青年警觉转身,在看清是楚枭后眸里闪过讶异,立刻起身,不晓得是不是跪久了的缘故,腿都在微微发颤。
“ 皇兄,您今天……怎么也来这儿了。”
以前跟在他后头的少年,个头比他还高了,楚枭还来不及追溯过去,视线就被青年后头,那几个醒目的大字给怔住了。
潜王楚潜之墓。
这几个大字犹如用鲜血刻成一样,让楚枭瞬间红了眼。
楚岳大胆往前走了一步,两人相隔一个手臂的距离,关心则乱,青年这个时候的脸色也很不好,温声道:“ 皇兄,您是不是哪里不适?没有其他人陪您一起来么?”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楚岳,他怎么现在才发现,这两兄弟其实是多么的相似呢,同样的英俊逼人,同样的风度翩翩,那眉梢间偶尔露出的神色也是如此相似。
这种相似让楚枭立刻觉得没法接受了,他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他是楚岳,如果是他背负了弑兄的恶名,会怎么样。
会不会怨恨他……这个始作俑者。
他艰难开口,却发现自己嗓子都干哑了,“ 你是不是恨朕?你——怨不怨朕?”
楚岳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他察觉到楚枭的异常,心慌意乱的: “ 您说什么?我……恨您做什么?”
这是一个死结,里头的千头万绪是楚枭无法理清的,他眼中异采更炽,怒声呵道:“ 朕害死了你哥!你别说你心里头一点都不怨恨朕!”
楚岳脸色一瞬间全部血色尽褪。
楚枭深吸一口气,越过青年走到墓碑前,暴躁得满脸通红,那个梦的每一幕他都还记得,犹如昨日发生过一般,他无处发泄,一掌拍在了碑上:“ 朕没办法——如果不是他死,就是我死——你懂不懂?你想让躺在这儿的人是我吗?是他先要背叛我的,我——朕,朕也没有办法。”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心忧的是何事了。
楚岳对他是忠心的,可忠心不代表不怨他,相比之下,青年之前的总总温柔体贴,就更让楚枭觉得心中有愧。
他没必要愧疚,事实上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楚潜死,那就是他死,既然楚岳站在他这边,就应该预料到楚潜失败的结果。
“ 是你哥——自己要背叛朕的。”
楚枭态度强硬,内里又虚又无力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明白自己现在只不过是在找借口,为心头那股莫名的歉意找理由。
天边有闷雷声滚起,山间湿气寒气一并朝两人涌了过来,楚枭袖角飞扬,他与青年对视,楚岳的黑发在风间微动,此时眼神回复往日清明。
“ 阿岳,你说话。”
楚岳脸色微白,笑容也僵,眼里有哀色:“ 那皇兄觉得,我应该说些什么?”
“……”
“ 二哥已经走了,走了很多年了……我也记不清他的样子了,皇兄想必也不记得了。”
“……” 楚枭紧握拳头,眉目森冷。
“ 无论是忏悔,还是难过……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没有用的。”
“ 你在怪朕。”
楚岳摇头,随即否决:“ 不,我没怪皇兄。”
青年还是叫他皇兄,无论他怎么要求,楚岳都坚持的不肯不叫他三哥。
楚枭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件事,是的,青年不愿叫他三哥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三’这个字眼,会变成一把揭开过往伤疤的刺刀。
“ 那一箭,是我射的。” 楚岳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坚毅,没有逃避的意思:“ 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这样做。”
视线在青年脸上打转良久,楚枭沙哑又问道:“就算……二哥还是会死?”
这个问题,太难答了。
在秤的两边每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砝码,楚枭一旦将自己先摆了上去,就变成了被动的一方,随着别人盘中砝码的增多减少而上下起伏,犹如他现在胸腔间狂乱跳动的心。
楚枭在等青年回答他,给他一个准确的答复,他要确定自己在楚岳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算是楚潜在,也没有办法跟他抗衡——
他几乎忘了,人一旦开始等待着什么,那这场仗就注定失败。
因为把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的事,大概就可以称作听天由命。
等待的过程漫长煎熬,雷声似乎越逼越近了,闷热感随之而来,山色空蒙,雨点也悄无声息的落在了楚岳的脸颊上。
他被焦躁折磨的来回走动,最后牵住青年的手,死死抓住,好像少一份力青年就会背弃他一样,“ 阿岳,你说话——朕不回怪你的,你有话就说,朕绝对不会怪你。 ”
楚岳的回视让他觉得心里头发胀,这样深黑幽邃的眼睛,除了以往的温柔外,似乎还有许多他看不透的东西。
青年没挣脱开他的手,而是朝他跪了下来,楚枭反而愣住,满心恼意的要去拉起楚岳。
青年纹丝不动,缓慢说道:“ 我不知道。”
雨点毫不留情的拍打到了楚枭脸上,他用手一抹,脸颊湿润,冰凉透顶了:“ 什么叫不知道?你难道……想让朕躺进这个地方?”
抓着对方手腕的手指也在晃动,楚枭用另外一只手指狠狠指向墓碑的方向,眼有戾气,“说话啊!”
“ 我对不起二哥,皇兄……我已经对不起二哥了,这个问题,我……”
楚岳的头几乎是触地的,这么谦卑的姿势让楚枭头脑一懵,冲口就出:“ 你不是喜欢朕么?”
青年抬头,脸上有雨水划过,遮不住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