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之中,太子正卧病在榻。
这回却不是装的,而是真的病了。
他久居东宫,身边除了太子妃和几位侧妃,也有不少媵妾,年近三十的人,又居于高位,想不在这上头花精力都难。而太子又是自幼以读书为重,习武强身之事半点不曾碰过,虽有御医精心调理伺候,却是瞧着好看,却禁不起多少损耗。
前阵子为挽回帝心,他又下狠心熬夜办事,几番折腾下来,身子便吃不消。
这回定王南下赈灾虽不算大事,却也能推测帝心,而筹备祭祀天地的事上,永初帝出手更狠,直接指派了高相和韩相主理,他这个堂堂东宫太子,朝中地位仅次于皇帝的人,却只能是个协理——永初帝这分明就是在扇他的耳光!
惯于优渥得宠,忽然被永初帝这般处置,太子一添心病,就更难爬起来了。
孟皇后入殿,瞧着儿子满面憔悴,便是止不住的心疼。挥退旁人后,想了想,连太子妃都请出去了,只剩母子二人相对。
太子挣扎着起身靠了软枕,道:“天气正热,母后怎么过来了?”
“你还怕天气热?”孟皇后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听说昨日高相问你关于祭祀的事,你称病不见,只派了个宾客过去应付?即便你病了不能起身,这等事情也该派詹事过去,怎能如此糊涂!你父皇本来就心思动摇,再听见这样的消息,岂不是更生气。”
太子似是赌气,“父皇摆明了拿儿臣只当个摆设,正经大事全都交给宰相,连定王府那个司马都更有用处。儿臣不过凑数而已,派詹事和宾客过去,又能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识趣些,少去插手。”
“你!”孟皇后气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赌气不分轻重!你父皇这次确实完全不顾你的脸面,可你怎能就此撒手不管?碰上这么点挫折就觉得丢脸退缩,比这难的处境还多着呢!我看你是养尊处优的习惯了,半点不知忍辱负重。你看那定王,当年你父皇如何待他?可他脾气虽臭,该做事的时候照样不含糊,从前不得你父皇半点欢心,如今那声望却直逼东宫!”
“儿臣就是为此不悦。”太子病中体虚,情绪更难自控,怨怼的话脱口而出,“儿臣居于东宫十年,为父皇办了多少事!他定王算个什么,不过这两年顺着父皇的心意做了几样,就得父皇如此器重!反倒是我,挨打挨骂不知多少回,也没得他什么好脸色。”
孟皇后面色微变,“你这是在怨恨你父皇?”
太子自觉失言,却是闭口不语。
孟皇后缓了缓,面色渐渐凝重,“你也说这东宫已做了十年。如今,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太子嗤笑。
皇帝如今虽上了年纪,身子骨却硬朗,看那情形,兴许再占着皇位十来年都说不定。他这个东宫瞧着尊贵,也只能继续在刀尖上战战兢兢的待着,还要时时提防那定王来抢——永初帝封的这个东宫,也太没诚意!
孟皇后自然瞧出他神情中的不忿。
片刻沉默,她端端正正理袖在膝上,肃容道:“摆在你跟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
太子立时抬目,看向孟皇后。
“第一,东宫之位拱手让人,自请让位,或许还能留些富贵,却封底夹尾巴做个闲散王爷。”孟皇后挥手拦住变□□语太子,“第二,便是你父皇驾崩,你趁着东宫的地位未动摇,尽快接替皇位——别妄想第三种,如今的情势下,以你父皇的性情,你保住东宫之位,比登天还难!”
太子霎时哑然,面露丧气。
原本还怀着微渺的希望,期待永初帝能回心转意,让他继续稳坐东宫。可是……
这么多年,太子自然知道孟皇后对永初帝的了解,比他这儿子的深了不止十倍!当年凭着打死胡言乱语的道士和几夜搅扰梦境的熏香,便能稳稳捏住永初帝软肋,令他将宠爱的谨妃冷落舍弃,这些年为保住他的东宫之位,种种安排布置时的心思,连他这个太子都望尘莫及。
她既然说保住东宫无望,那就是真的没希望了。
那一瞬,病中的太子似乎再难支撑,面色苍白的靠在枕上,惊慌而茫然。
好半晌,孟皇后才道:“两条路,你选哪个?”
“父皇龙体强健,怎么可能驾崩……”太子了无希望的嗤笑,声音都微弱了许多。
孟皇后只管肃容看他,不置一词。
太子继续笑,笑着笑着,苍白的脸上渐渐重返生机。他似是想到什么,震惊的看向孟皇后,双眸愈收愈紧,许久,才低声道:“母后的意思是……”似是惊恐畏惧,似是隐秘的激动,他按捺住心绪,喘了口气,才小心翼翼的道:“让父皇驾崩?”
震惊之下却蕴藏激动,令他声音都有些颤抖。
孟皇后面色不曾改变分毫,只道:“机会近在眼前,敢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的第一天割伤了小指头TAT~还好手机码字用不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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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4.3
殿中静了许久,太子似是犹豫, 病弱的面上时而苍白时而泛红, 夹杂阵阵咳嗽。
孟皇后只安静的坐在榻边, 不急不躁。
好半天,太子才道:“父皇他毕竟是儿臣的父亲,弑君杀父的罪名……”
“那就是想把东宫拱手让人了?”孟皇后冷笑, “定王的性情你并不陌生。前阵子金城的驸马受伤,你还不知缘故?如今他只是个亲王,为个崔忱便能狠下毒手, 若来日这天下大权握到他手中,你我只能任人宰割——玄仁, 仁是对天下万民, 而不是对敌人。史书上多少为权残杀的事,生死存亡之际, 顾念太多, 反受其害的数不胜数。”
先前崔恒被打折腿的事情,太子当然听金城公主哭诉过, 当时金城的推测,也曾令他心惊肉跳。
倘若当真把东宫之位拱手让人, 定王清算起旧账,他们母子兄妹全都受不住。
更何况, 做了十年尊贵的东宫太子,陡然要让他舍弃,实在是不甘心。
太子抬头迎上孟皇后的目光, 脸颊上有道奇异的暗红,“母后不会怪儿臣?”
“我一生筹谋,只为你和金城。旁的,都在其次。”
太子愕然,迎上孟皇后的目光。片刻后,他亦郑重道:“儿臣必定拼尽全力,维护母后和金城!只是宫中防卫皆由父皇把持,谨贵妃虽然好对付,定王却借她的手安插了不少人。要在宫里对父皇动手,还不叫人起疑,并不容易。”
“所以这次祭祀天地,是天赐良机。”孟皇后面色稍稍松缓了些,“宫中这样的事不少,你也无需害怕。此事我回宫再作打算,要紧的是你——务必竭力为你父皇分忧,做出孝顺恭敬的姿态,哪怕他露出废除东宫的口风,也不得忤逆。更不许像如今这般口出怨怼,记住了?”
太子有了孟皇后做底气,便道:“母后放心!儿臣这就派詹事去协理祭天之事,待身体好转,便亲自过去。”
孟皇后颔首赞许,坐了片刻,才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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