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迅速行过这一带亭台,到得寓所。
常荀进院时满面怒气,一脚踢开屋门,便重重甩上。院中仆妇知他是刺史的亲弟弟、定王的司马,哪敢怠慢,瞧见这情形,登时吓得不敢言语,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片刻后定王进院,冷冷扫过院中众人,摆了摆手,那些人便鱼贯退出。
定王也不敲门,沉着脸将屋门掀开,随后重重甩上。
屋内灯火昏暗,常荀站在内间,等定王进门后,方才那气怒之态尽数收敛,跪地行礼道:“方才失礼,请殿下恕罪。”
定王当即将他搀起,“见机极快,谈何失礼?我瞧令兄的神色,怕是当真以为你是盛怒负气而出。”
常荀笑了笑,“不如此,哪还有单独说话的时候。殿下是有什么吩咐?”
“想必你也能看出来,高元靖身边的御史田甄是太子的人。他既设法挑拨,令兄又拿令堂说事,显然也是得了太子的授意,想将你我分开。你便佯装是听我的劝,待会去同令兄赔礼,趁这个机会,带着徐煜尽快回京。”定王见常荀似要反驳,怕耽搁太久令人起疑,当即摆手阻止,道:“北边的战事有我和舅舅,你回京城,还有更要紧的事做。常荀——这件事关乎皇后和太子,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到。”
☆、第102章 3.16
屋中无灯无烛,昏暗中常荀看不清定王的神色,却能分辨出语气里的郑重。他当即肃容道:“殿下如今处境凶险,常荀既为司马辅佐殿下,必当竭尽全力!请殿下吩咐。”
“此事恐怕有违令尊教诲,你可深思后再做决定。”定王语声低沉。
常荀诧然抬头。
相识多年,定王向来令行禁止,极少有过这般态度。他如此郑重其事,必是关乎立场原则之事,如此要紧的时候,又关乎皇后和太子,莫非是为党争?
常荀心中一凛。旋即,便缓声道:“去泰州之前,我就曾想过此事。殿下此次北上抗敌,若得胜回京,便是朝堂上下无人能比的功劳。临行前皇上圣意已经有所动摇,皇后和太子不会坐以待毙,殿下的苦累更不能辜负,所以京城之中,必会有一场较量。若殿下不先发制人,必会受制于他们。殿下觉得,这种关乎生死的关头,还要计较这些吗?”
定王闻言倒是有些诧异,片刻之后,伸手往常荀肩上拍了拍。
“兵部侍郎武道,你可认识?”
“认识。虽然出身不高,但为人忠正刚直,一心为皇上办事,挺得皇上器重。”
“一心为父皇办事?”定王嗤笑,“他是太子的人。”
“太子的人?”常荀的诧异溢于言表,“怎么可能,他……”
“他藏得极深,却很有用。舅舅在北庭领兵,我带着阿殷行军在外,皇后和太子必定会设法令父皇猜忌于我,令父皇对我更加防备。这个武道,便是回击他们的最好人选。”定王并不打算太拖延时间,因怕常茂等人起疑,便将谋划的事简略说与常荀,交代他当如何行事。
常荀何等默契灵透,听罢他的嘱咐,当即会意。
随后,定王恢复了方才的冷肃之态,率先走出屋门。身后的常荀垂着脑袋,颇不情愿的模样,跟着定王回到宴席,佯作是被定王说服,为方才的失礼赔罪。常茂自然深感定王,又说京中高堂病重,他在西洲庶务缠身难以回京,好在泰州已定解了燃眉之急,北庭有定王和隋彦将军出手,必然无碍,希望定王能允许常荀回京,侍候高堂左右。
方才席上的争执便是为此而起,闹得颇不愉快,如今常荀服软,定王也做个顺水人情,令常荀回京。
次日清晨,常茂调了百名侍卫,将徐煜装入铁笼中,由常荀率人亲自押送回京。
此时的京城已是龙潭虎穴,定王自然不会放阿殷回去,便带着徐奇、陶靖、彭春等人北上,与高元靖等人同行。
*
隔日傍晚,众人抵达鄯州歇息。
鄯州处在北庭与西洲之间,前往北庭的多半要经过此处,那詹刺史听闻消息,早已命人备下屋舍茶水,恭迎定王等入住。只是此处毕竟离边线更近,兵丁粮草都在年底调拨殆尽,又有许多北边难民来此躲避,詹刺史要安置这些百姓,平素自然不敢奢靡,凡事从简。
定王对他这办事态度,倒是颇为满意。
是夜分派住处,定王并未多理会同行的隋丽华,将阿殷安置在寓处,便往刺史衙署之中,去商议事情。
隋丽华一整日郁郁寡欢,眼瞧着阿殷以王妃的身份受人尊崇,她当着定王的面不敢对阿殷无礼,再想起被禁足府中的事情,哪能不怒?在屋中枯坐了许久,心中烦躁更甚,便起身到外面散心。谁知才走了没多久,便见前面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像是跟高元靖同行的御史田甄。她心下疑惑,跟着走了片刻,没跟上田甄,却碰见了个熟人——姜玉嬛。
去年姜家倾塌,女眷流放的事情隋丽华自然清楚,如今在鄯州刺史府中见着她,隋丽华大感意外。
姜玉嬛似也察觉了动静,原本正坐在池边喂鱼,抬头见是熟人,也自怔忪。
好半晌,还是姜玉嬛先站了起来,“隋姑娘,你怎么来了此处?”
“姜……”隋丽华很想问她这个原该流放的人怎会在此处,到底忍住了。她回京后特地留意打听过跟阿殷有关的事情,知道姜家被查,阿殷在其中的作用不小。况她以前跟姜玉嬛来往时,就知道姜玉嬛不喜阿殷,两人见面总闹不愉快,经抄家之事后,更会恨之入骨。这样现成的助手送到跟前……隋丽华犹豫筹划的事,霎时有了眉目。
“因北庭战事吃紧,我担心父亲和兄长、姐姐,便跟着高侍郎同行,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隋丽华面露笑意,走至池塘边上,“姜姑娘如此兴致,想来是久居这府里了?”
“得蒙庇护,暂居于此罢了。”
隋丽华只是一笑,将姜玉嬛打量。
那位神色间虽不似从前倨傲,然而经历家道骤变,却不像她想象的那样颓丧,甚至眉目中添了平和。
金钗玉簪照旧、绫罗锦缎如故,头发依旧是姑娘的样式,看这身打扮,姜玉嬛在这刺史府中,应当也受些礼遇。只不知她一个罪臣流放之女,堂而皇之的住在刺史府的客院里,是个什么身份?
隋丽华不好探听这个,想着机会难得,当即便试探起来——
“这些天可真是巧合,前两天才在西洲碰见定王侧妃,没想到今日又碰见了姜姑娘。对了,这位定王侧妃也是熟人,姜姑娘可知她是谁?”
姜玉嬛神色不变,徐徐道:“当然知道是谁。”
“这可就巧了。当日定王侧妃在临阳郡主府上时,姜姑娘也跟她有所往来,今晚既然凑巧,不如一道去叙旧?”
这话说得不怀好意。
姜玉嬛抬眉打量着她,淡声道:“过往旧人,何必再见。”
如此冷淡态度,愈发肯定了隋丽华的猜测——当日姜家未出事时,姜玉嬛是金尊玉贵的娇小姐,陶殷不过是个郡主府上被厌弃的庶女。谁知世事折转,而今陶殷是战功累累的定王侧妃,姜玉嬛却成了罪臣流放之女?哪怕如今居于鄯州刺史府上,想必日子也不好过。那么,姜玉嬛就不恨陶殷吗?
在隋丽华看来,答案是肯定的。
她瞧着姜玉嬛那愈发冷淡的态度,笑了笑,“为何不见,难道是担心见了面,要给她行大礼吗?我虽不知姜姑娘如今为何在此,不过想来也是意难平。你是没见到,如今的定王侧妃有多风光,身份地位不必说了,但是擒获那徐煜的功劳,就被人吹上了天。哼,不过是捡个便宜罢了,只消撞上运道,谁还不会?”
姜玉嬛原本对于隋丽华的出现不甚在意,听见这话,不免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