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丽华双手却渐渐在袖中握起。
十六岁确实不小了,到明年十七,定亲的事更加耽搁不得。皇上若当真要赐婚,必也是从京城的功勋子弟中挑选个合适的给她,可那些人,如何比得上他?然而若耽搁下去,真叫皇上选了旁人,那便难以挽回。
隋丽华五指紧扣袖口,眼底难掩慌乱。
*
隔日,阿殷同定王入宫探望谨妃,还未出宫门,定王又被永初帝召走。原来这几日天寒雪降,南边有些地方雪寒成灾,因官府救事不力,闹出些事情,永初帝便派了定王亲自去巡查赈灾。
这一走,来回至少也要半个多月的时间。
到了腊月初谨妃封贵妃时,定王还未归来。
却就在这时,北边传来消息,说东襄突然挥兵二十万南下,分两路袭来,西侧直取北庭都护府,东侧袭向泰州都护府,势如虎狼。自数年前墨城之战,双方各有折损,息战养兵,这几年虽然边防常有小股战事,却未起过大的兵戈。如今东襄挥师南下,立时朝野震动。
阿殷虽居于王府,却因定王临走有命,每日都要去书房,听些要紧事宜。这消息递来时,阿殷正跟常荀谈论代王一党倾塌后朝堂上的人事变动,闻得此信,两人均是色变。
常荀甚至腾的站起身来,“可知东襄为何出兵?”
“急报的信中只说对方南下,也不知原因。消息已报至御前,皇上召了太子和诸位宰相商议,并没有旁的消息传出来。”曹长史面色沉肃,虽是坐在椅中,却紧绷身体,似是随时能弹起来。
阿殷亦皱眉道:“东襄数年没有动静,突然出兵,必有缘由——难道是为代王的事?”
“应当与此有关。只是宫里消息封锁严密,皇上虽在查处,却还未下定论。东襄在此时出兵,着实蹊跷。”常荀眉头愈皱愈深,“我再派人出去探查,驿站的消息未必够用,北边情形如何,不能只听朝堂递来的消息。”说罢,看向阿殷,征询她的意见。
阿殷亦知此事蹊跷,便道:“消息自然越快越好。边疆起战事,朝中必要派将前往,也得盯着。烦劳曹长史费心。”她的目光落在迎面墙壁的劲弓上,眼前乍然浮现定王黑袍弯弓的姿态。定王在时,她即便身在虎穴,也无所畏惧,而今他不在,她心里终究觉得不踏实,断然道:“此事立即禀明殿下,请他尽早回京。”
“我这就去安排!”常荀立时起身,同曹长史告辞而出。
阿殷依旧坐在书房中,心中疑窦丛生。
凭她的记忆,东襄挥兵南下本该是在两年之后。彼时定王被太子和皇后联手所害,失了圣心,各处奔波,故未能深挖出京城藏着的隐患。代王潜藏许久,南北消息连同,在他逼宫篡位之前数月,东襄就已挥兵南下,令边关军情告急。永初帝调动兵马粮草支援,因东襄来势凶猛步步逼近,被迫将得力大将悉数派出应对,以致代王发难时,京中无人可用。
父亲当时还在金匮,调往泰州迎战时丧生,那场持续数月的大战,令深处京城闺中的阿殷都觉得心惊——
据说当时北庭将士死守,尚且能将东襄重兵阻在关外,泰州守将却在守城时丧生,因防备不足,被东襄攻破防线,由东侧包抄过去,北庭悬危。
彼时的挥师南下,是为方便代王行事。当时京城生乱,东襄必也趁机夺了许多城池。
这回呢?
代王早已被关入狱中查问,罪行深重,东襄这二十万大军即便插翅飞到京城,也救不了他的性命。代王在北边的暗桩已被樊胜拔除大半,此时既无里应,东襄出兵,难道只是想趁朝堂上正动荡,就中取利夺些城池?
只是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手上的消息太少,凭空猜度,委实无益。
阿殷到底坐不住,想了想,便将披风裹着,回住处取了样东西,出门叫上蔡高带人随行,便欲往家中去寻父亲。
还未至静安巷,便见迎面有人纵马走来,行色匆匆。
两下里碰见,竟是高元骁。
自大悲寺那夜高元骁阴沉离去,阿殷便再未见过他,此刻照面,各自都有些不自在。
阿殷虽是王妃之身,今日出门却未带仪仗,金钗玉簪之下披风锦绣,腰间却悬了多日未动的弯刀。加之战事初起,搅乱平静,她的眉目稍现凝重,昂然立于马背,恢复了往日的飒然英姿。
高元骁拱手行礼,口称王妃,阿殷将他神色打量,道:“高将军。”
“王妃行色匆匆,难道是为北边新递来的消息?”高元骁在见到阿殷的那一刹,脸上的紧绷松了些许。他前晌在宫中当值,此时匆匆出来,在禁中的打扮未改,盔缨铠甲俱全,端方的脸上带了试探。
阿殷未做隐瞒,“高将军料事如神。”
“想请不如偶遇——”高元骁瞧一眼后面的蔡高等人,缓缓道:“不如请王妃喝杯茶?”
阿殷稍作迟疑,便命蔡高等人等候片刻,朝高元骁道:“请。”
不远处的街口,有辆马车猛然停下,隋丽华挑起侧帘,诧异的瞧着阿殷同高元骁步入茶楼,蓦然心思一转,吩咐人往那茶楼附近驶去。
☆、第82章 2.23
阿殷随高元骁步入茶楼,选了临街的雅间,将窗户洞开,便于蔡高能在窗外随时看清楚动静。高元骁只默然看着,等她落座,才道:“王妃行事,越来越周全了。放心,大悲寺之后,我便已绝了妄念,不会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那晚的话,不过是在试探。”
“高将军言重了。”阿殷坐得端然,微笑了笑,“高将军在京中尚有父母兄弟,想必也不会贸然行事。开着窗户,不过是避嫌罢了。事出紧急,高将军的时间想必也不宽裕,不如开门见山?”
“还是与从前一样,不饶弯子。”高元骁待那奉茶的伙计出去,便道:“东襄突然出兵,想必王妃也很好奇。”
“当然。”
“此次南下的,是东襄的镇南王和名将徐煜兄弟。此二人骁勇善战,在那个时候,曾连克数城,即便定王在北庭与隋彦一同拒守,也没能将他们拦在关外。北边有许多重镇落入东襄人手中,到定王引兵回京勤王时,更是陷落不少,后来全都归入东襄人手中。所以他们此次出兵,自然是想趁京中有事,夺取北边城池——”高元骁抬眉,面目如旧方毅,“我打算自请出战。此去生死未卜,今日相邀,便是想同王妃道别。以故人的身份。”
故人二字,他咬得极重。
阿殷想起他前世浴血而来的样子,终究感慨,道:“高将军这一身功夫,是该在沙场用了,方不辜负。”
“其实大悲寺那晚之后,我曾起过恶念。”高元骁却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了些许,“家妹明年春天就要嫁与永安王为妃,我甚至想过扶助他,与定王相抗。后来却被家父喝止,才彻底息了念头。家父说定王心性坚毅,英勇有谋,可堪追随。我既已重重开罪过他,便不抱此奢望。此去北塞,只是想凭本事挣下军功,往后也不会再做纠缠。只是临行前,还有件事想拜托王妃。”
阿殷诧然,“高将军请讲。”
“家妹自幼被娇惯,性情骄纵。她对王妃心有不服,先前因凤凰岭的事,也心怀不忿,想必王妃也知道。往后若她行事失了分寸,还请王妃网开一面,不要计较。可否?”
“高将军这话,听着怎么倒像是托付后事?”
高元骁无奈笑了笑,道:“战场之上,谁知道能不能生还。王妃可愿答应?”
“若令妹只是寻常过失,我自不会计较。可若伤及要紧的人……”
“那就请王妃斟酌。只是若有失礼,还请略看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