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相坐了片刻,不欲就此罢休,便道:“既然事有蹊跷,微臣也不敢妄下断言。小女虽微,却也是皇上赐婚的永安王妃,此事说出来关乎皇家颜面,微臣会奏禀圣上,着令有司严查,还望殿下勿怪。”
这还是在怀疑阿殷了,定王皱眉。
今日的事已是个无头公案,若有人当场捉住了假扮阿殷之人,那便能不费吹灰之力的澄清真相。然而那人早已逃逸,当时又无旁人在侧,她换个衣裳妆容便毁了所有踪迹,想追查下去,着实难比登天。何况既然是有人刻意栽赃,动的是高相的千金,焉知那人没被灭口?即便有司追查能洗清阿殷的冤屈,找不到那罪魁祸首,便还是难以拔去高相心头之刺。
前番端午当众拒婚是迫不得已,定王毕竟不想与高家交恶,叫背后指使之人得逞。
眼瞧着高相父子要起身告辞,他叫了声且慢,待高相转身时,便徐徐道:“怀恩侯府之事,本王得高将军鼎力相助,父皇那日赐婚,也是希望本王与高相齐心协力,辅佐君上。流言和今日之事皆指着令嫒与陶殷,手法却又颇多漏洞,高相耳聪目敏,难道不知背后蹊跷?”
高相沉吟片刻,却是朝定王行礼,“或许有蹊跷,只是小女蒙辱受屈,为人父母,自当主持公道。”比起最初的含怒之态,这句话总算是平和了许多。
定王便只颔首,吩咐人送客,而后往藤院去瞧阿殷。
*
深夜的代王府中,各处灯火微明,却是寂无人声,莫说是别的府上入夜的酒宴丝竹,就连仆婢的言语都几乎不闻。
自代王搬出东宫后,这般安静冷清便是王府的常态。
书房之中,代王捧着一卷书,看得心神不定。耳边传来极轻的人语,落在他耳中却如雷声,当即掩卷道:“进来。”
屋门推开,走进个穿了夜行衣的劲瘦男子。
“回禀殿下,高晟刚从定王府出来。”他将面上黑布掀开,左脸的细长刀疤十分醒目。
“如何?”
“盛怒而去,不悦而归,看来他们确实有了嫌隙。”
“若不为此,我何必大费周章。刺客如何?”
劲瘦男子稍稍迟疑,沉声道:“属下问了那边,没有一人生还,都已被定王捉走了。”
“捉便捉吧,几个死人能瞧出什么名堂。”代王瞧向劲瘦男子,双目是与平时迥异的锐利,带着惋惜懊恼,斥道:“十个高手都拿不下一个武夫,要他们还有何用!你不是说此事稳妥无虞!”
这声音并不高,却震得那劲瘦男子当即跪地,伏低了身子请罪,“殿下息怒,是属下疏忽了!按说十人足够杀了他,没想到会有人惊动那边侍卫,过去营救。是属下考虑不周,请殿下降罪。”
“去领罚,往后引以为戒。”代王并未有任何宽恕的意思。
劲瘦男子叩首应命。代王却又道:“叫人盯着定王府,若被他们查出蛛丝马迹,你知道该往哪里引。”
“祸水东引,属下明白!”
*
定王到了藤院时,阿殷已然睡了。
她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今日拼力死战,身上负伤不说,又被高妘的事折腾得各处跑,颠簸回到王府后上了药,随便用些饭菜果腹,便沉沉睡去——就连洗漱沐浴都没顾上,极度疲累之下睡得深沉,定王俯身亲她时,也没发觉。
浑身是伤的定王也有些熬不住了,回屋歇了一宿,次日早起,吩咐阿殷准备入宫。
果然用完饭没过多久,便有人来传召,请他和阿殷进宫面圣。
自然还是为了高妘的事情,高相虽不似昨夜咄咄逼人,然而如花似玉的女儿被山坡上的荆棘划的满身满面伤口,他心疼之下难免当局者迷,面色颇不善。
定王和阿殷据实相告,永初帝哪能看不出其中蹊跷,安抚了高相几句,点了细心的刑部侍郎亲自去查。
待得高相离去,定王才将昨日遇袭的事详细禀明。
嘉德公主昨晚回宫后便跟永初帝禀报了此事,永初帝听定王说了当时的惊险,也觉惊骇。王爷遇袭自非等闲小事,永初帝并未声张,却拨了些得力人手,从那十个刺客着手,令定王严查。
过得几日,两边都有了消息。
☆、第64章 2.5
定王遇袭的事情虽不好查,京中关于高妘的谣言却不算太难,永初帝钦点的那位刑部侍郎没两天就查出了结果。
刑部侍郎孟应瀚是孟皇后的兄长,当今孟太师的长子。孟太师年已古稀,曾是三朝宰辅,长女嫁给了柱国公崔家,次女当年嫁入王府,如今成为皇后,府中也是声名煊赫。他膝下两个儿子,长子孟应瀚资质平庸,虽有孟皇后和太子的器重,年近五十,也只居于侍郎之职。倒是次子承袭了父辈的天资,虽只三十岁的年纪,官职却已与兄长平齐。
孟应瀚资质既平庸,又心向太子,大张旗鼓的查了一番,结果却是与高相所查到的完全一致——
谣言出处,是个叫陆贵的人。
陆贵是京中最平常不过的小老百姓,家里虽有些许资产,他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这些年坐吃山空,早已将家产变卖殆尽。他既没有发家的本事,平日便总往赌坊里钻,一夜暴富的梦做了许多年,却只换来满身的赌债。这身份原本平淡无奇,蹊跷的是,他却是定王府一位统军石勇的小舅子,最近不知从哪里赚了笔银子,竟自换了身行头大吃大喝起来。
当日高相怀疑谣言出自阿殷,便是从他嘴里套了话,得知是受石勇指使,才认定猜测。
孟应瀚查到此处,与高相“不谋而合”,当即捉了陆贵审问,陆贵供认不讳,说他是受了姐夫石勇的指使,收人钱财,为人办事。
刑房里签字画押,因永初帝命定王和高相过问此事,孟应瀚便先将结果报了过去。
定王闻讯,当即命人备了马车,带着阿殷前往——两人伤势皆未痊愈,车中柔软,比骑马更益于伤口恢复。
到得刑房外,高相与高元骁父子二人也是早就到了。
众人一同进去,孟应瀚行礼完了,便将陆贵的口供呈上,道:“下官奉命细查此案,谣言确实是由陆贵散播。陆贵口称是受石勇指使,他是殿下府中的统领,下官不敢擅自提审,还请殿下明示。”
“这就是孟侍郎劳碌数日的结果?”定王哂笑,将那口供递给阿殷瞧。
阿殷粗略扫过,这陆贵倒是招认得干净,将何时、何处散出谣言写得明明白白,连同石勇如何嘱咐他、给了多少银两都供认得清楚。她自知这是攀咬诬赖,也不急着出声,将那口供递回给定王,抬头瞧向对面高家父子,便见高相往那陆贵走去,高元骁却正瞧向她,眉目冷峻——
定王是军旅之人,府中规矩严明,那石勇又是统领,若非上司授意,绝不敢私自造谣。
有高妘的诸般哭诉在,高元骁看着证据确凿的口供,面色更沉。与阿殷目光相触时,迅速挪开。
阿殷只笑了笑,朝定王拱手道:“殿下,是否将那人也提来?”
“去吧。”定王颔首,遂朝高相道:“令嫒为传言所扰,又牵系本王与陶殷,本王怕孟侍郎有不察之处,也安排人去探听消息,结果倒与这口供迥异。”他随手将那份誊抄的口供捏做一团丢在旁边的纸篓中,经过高元骁身边时,却以极迅捷的手势抽出他腰间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