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将侍卫倒好的清露给她润喉,“想随时来看,也不是不能。”
“真的?”嘉德公主眼含期待。
“等你出宫建府,父皇母后还能拘着你?”
嘉德公主一怔,旋即明白过来,立时脸上浮起飞霞。公主从小养在宫里,只有招驸马后才能出宫建府,定王这打趣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她将喝完的空杯掷回定王怀中,嗔道:“皇兄!”
定王接住,向来冷肃的面上,也有了些微笑意。
旁边阿殷陪玩有功,此时也在毯上坐着歇息,闻言道:“公主不能将满坡桃花带回,不如卑职去折几枝给公主,也算寻得春归。”
嘉德公主闻言甚喜,“好,多谢你了!”
阿殷原就是想起了前世为她折花的事,觉得有趣便想再送一束桃花给她,闻言起身,纵马向河岸而去。趟过粼粼河水,满坡如烟霞般的桃花已然不远,阿殷纵身跃起,足尖点在马背,跃向那片桃花林。
定王几乎是有些惊骇的看着与梦境相似的场景,见对岸春风拂过,满坡桃花随风而起,她身如玉燕,轻盈盈的窜入桃花之中。她的官服是深色,与粉白交织的桃花迥异,坐在此处远望,便见她蜻蜓点水般在桃花林中来去,起起伏伏,如燕儿轻飞。没等多久,她便怀抱一大束桃花出来,飞身上马,依旧渡水而来。
娇艳花姿映衬她如玉的面颊,原本就美丽的眉目愈发显得娇艳夺目,连那笑容都愈添光彩。
定王怔怔的看她翻身下马,抱着满怀桃花走近,而后到了嘉德公主跟前——
“公主,这便是满坡桃花。”
嘉德公主喜悦的声音几乎是搁在云外,定王牢牢盯着阿殷,猛然伸手攥住了阿殷的手腕。他的力道很重,重得让阿殷吃痛吸气,仿佛她只是个梦,若不抓紧便要飞走似的。
阿殷吃惊,扭头时便见定王双目牢牢的盯着她,像是要直射入她心底。
“殿下?”阿殷没敢动手腕,皱着眉头提醒。
“皇兄做什么?”嘉德公主也惊着了。
定王不发一语,也不看嘉德公主,猛然站起身来,拽着阿殷快步走到十数步外。
“陶殷——”定王的声音低沉而急切,“我们以前当真没有见过?”
阿殷也不知他突然发什么疯,被那几乎泛红的双目盯着,意识到定王已经是第三次这样问了。难道是他同她一般,记得些旧事?这也未免太荒唐!且不说看定王如今行事,全然不像记得前世之事的人,就算记得,前世那么仓促的见面,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会记得。
可这发问也着实奇怪,阿殷眼眸流动,探问道:“殿下何故这样问?”
定王审视她的眼睛,继而看向不远处好奇观望的嘉德公主。她们两人全无异常,只有他心中翻腾惊涛骇浪,就算质问陶殷,又能问出什么来?这疯狂的猜测既然源于荒诞的梦境,只能从中求证探寻,他又常在阿殷值夜时做梦,不如——
“明日起,你与蔡高轮流值夜。”定王松开阿殷的手腕,沉声吩咐。
阿殷圆睁双眼,没明白这前后两件事有什么联系,更想不通他为何突然这般安排。
两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她的每个表情都被定王收入眼底。春光里她的容貌极美,唇色娇艳肌肤细腻,长而微卷的睫毛在眼下斜投暗影。这愣怔的一瞬,不见平常的敬重持礼和机灵应变,也没像从前那样说“卑职遵命”,呆呆的望过来,反倒现出姑娘家该有的憨态可爱。
要不是不远处有嘉德公主和成群的侍卫,定王甚至想俯身亲一亲。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
*
阿殷回府后跟陶靖禀报了此事,当晚便与蔡高约定轮流值守。当然,定王府中守卫齐备,右卫帅和副帅无需亲自执刀守夜,只是在定王住处的厢房辟出两间值房,他们夜间宿在此处,便于待命。
自定王将薛姬带到别苑献曲之后,定王府外夜间便热闹了起来,阿殷从冯远道处得知这消息,值夜便愈发尽心。
到得三月初三上巳之日,阖城男女外出踏青,京城上下期待已久的马球赛终于在北苑举办。
正是春光浓盛之时,从帝后众妃、公主王爷,至百官公卿,皆换上了春衫,熙攘而来。
阿殷去年前来是为打球,这回却是跟着定王观赛。高台之上是皇帝带众妃、重臣和皇亲公侯,没有侍卫的立足之地,便只在台侧列队等候。这球赛由礼部和诸司奉旨举办,自然齐全周到,特地搭了凉棚供众人休息,阿殷同蔡高、冯远道入内坐着,举目但见锦绣绫罗、珠玉满目。
才坐了没多久,就见台上宫人团团簇拥一人过来,却是嘉德公主。
阿殷稍觉诧异,忙同冯远道等人行礼拜见。
嘉德公主也不看他两个男子,直奔阿殷而来,“定王兄说今日你也来了,咱们先去骑马!”
阿殷倒没料到嘉德公主还惦记着她,见冯远道首肯,便陪着去了。
北苑占地极广,里头林木阴翳葱茏,清风徐徐。从这马球场出去,有兽苑、有猎场,亦有花圃亭台,一路观玩过去,竟在途中碰见了傅垚。阿殷旧日的好友,有两人已随父迁出京城,如今能常见面的也就傅垚了,驻马打个招呼,傅垚性情直率,也颇得嘉德郡主青睐,虽同行观玩。
一路赏春踏青,终在一处亭外驻足。
嘉德公主有些累了,入亭内稍稍歇息,忽见亭中有投壶箭支,便问道:“你们会射箭吗?”
“都会一点。公主想玩投壶?”
嘉德公主道:“以前定王兄教过我投壶,只是宫里没人能投好,所以这些年都没玩过了。你们既然会射箭,想必也会这个,咱们试试?”她既然起了兴致,阿殷自是听从,叫宫人在空地上摆好壶箭,与傅垚陪她共投。这投壶源自射礼,原本是宴饮中颇庄重的仪式,有礼官主持,乐工奏乐,流传至今渐而为游戏,其仪礼渐渐淡化,便没什么拘束。
阿殷既会射箭,还能放袖箭,投壶自然不在话下。
嘉德公主虽是娇生惯养,不会弯弓搭箭,这投壶的准头却极好,十来支箭递出去,竟无一支落于壶外,倒令阿殷意外。只是傅垚毕竟是文官之女,虽则性情直率,这上头技艺有限,好在她口齿伶俐言辞大方,说说笑笑逗得嘉德公主十分开怀。遂起了比赛的兴致,翻着花样比,竟自不相上下,整整玩了半个时辰,直到宫人来请才停了下来。
那宫人小跑而来,瞧见嘉德公主时,便跪地行礼,笑眯眯的,“可算是找着公主了,马球赛打了两场,刘妃娘娘没见公主心里,心里着急。皇后娘娘有命,请公主早些回去,看那边比赛呢。”
“哎呀,倒忘了马球赛!”嘉德公主接过帕子自擦了汗,便被宫人扶着上马,“母妃必定等得着急了,咱们走吧!”走了一程,又有些遗憾,“你若是我宫里的侍卫就好了,能常陪着我玩,不像那些人木头似的,连说笑几句都不敢。”说罢,便挥着马鞭儿驰回马球场,被一群宫人簇拥着上去了。
这头阿殷辞别傅垚,进入凉棚还没坐稳呢,便见一位内监脚步匆匆的来了。
“哪位是定王府上的陶副卫帅,皇后娘娘召见。”
阿殷同冯远道对视,上前道:“卑职正是,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有什么吩咐,上去不就知道了。”那内监脸上倒是带着笑的,在前面引路,直将阿殷带上高台。
这儿全都是权贵皇亲,阿殷从远处眺望,大略记得方位,此时往皇帝左侧瞧过去,果然看到了定王的背影。他生得原本就比旁人高大,又是军伍中历练过的,比及太子的庸碌和代王的文气,那背影挺拔如山岳高峰,十分夺目。阿殷心里不知为何就踏实了下来,她放轻脚步,跟着内监从后面绕过去,最后走到帝后跟前——
活了两辈子,阿殷这还是头回离皇帝、皇后和众妃如此近,只是不敢抬头乱看,低垂双目盯着脚下的地面,而后依着内监指点恭恭敬敬的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