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探的消息如何?”
常荀请定王入屋内,冯远道和魏清带着阿殷、夏柯把守在屋门口,不许旁人靠近。
这庄园到底比不上都督府,隔音不够,里头说话的时候,外头就能隐约听到。闲杂人都被拦在两三百步之外,阿殷站在门口,留神守卫的间隙里,便不可避免的听到定王和常荀的谈话。
即便内容是推测预料到了的,等真听见详细时,阿殷却还是惊讶——
常荀在定王走后便潜伏在此处,暗里留心眉岭的动静。那边的匪寨原本逃遁一空,待定王离开时,却陆陆续续有山匪回来,起初只是些不起眼的毛头小山匪,常荀按兵不动并未打草惊蛇,待得半月一过,暗里就有些匪寨中主事的回去,而其中有个人,竟是判流放后在烟瘴之地“身亡”的石雄!
阿殷并不知这石雄是何人,听常荀和定王说了半天,才闹明白他的身份。
当年景兴皇帝在位时,曾有过一位十分倚重的将领,名叫石盛。这位草莽出身的将军也算是个英雄,从普通的士兵做起,在西境十数年,积累军功无数,只是无人提拔,郁郁不得志。后来景兴皇帝不知怎么发现了他,加以重用,石盛也是当时排得上号的名将,对景兴皇帝更是忠心不二。
后来景兴皇帝禅位给当今的永初帝,虽则皇位顺畅交接,石盛却藏有怨意。
平常倒也罢了,这位大将军功高之后难免自傲,爱喝点酒。喝多了管不住嘴,便妄议朝政,数次对人说当今皇上登基,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逼宫,景兴皇帝是为顾全大局才禅让皇位,以保天下黎明百姓。这等大逆不道之言传到永初帝的耳朵里,自然惹得龙颜震怒,于是翻出许多石盛的旧账,将其斩首。其膝下满十三岁的儿子,全部流放东南烟瘴之地。
石雄便是石盛的次子,据说当年流放后挨不住瘴疠,重病身亡。
谁知道,如今他却摇身成了山匪,藏身在北地的匪寨中?
除了石雄,常荀还报了两三个名字,皆与景兴皇帝有关。这么多景兴旧人藏在凤翔,姜玳又宁可舍了周纲、周冲两处大匪窝、拼着自己被处置,也要力保眉岭不被注意,后头的意思自然不言而喻。
定王听罢常荀之言,语声愈来愈沉,愈来愈冷。
末了,常荀问他将如何应对,定王便道:“前几日在北庭收到急信,父皇已派遣左武卫大将军樊胜暗中前来凤翔,届时与我会和,共决此事。眉岭藏奸已有铁证,切莫打草惊蛇,只盯紧即可。”
“樊胜可是皇上的心腹!”常荀讶然,“皇上是从哪里听的消息,竟会派他前来。“
“我虽请先生向皇上进言,却拿捏了分寸,火候不够。父皇如此重视,恐怕——”他声音压低,道:“是高元骁所为。”
“高相不是与东宫走得挺近?”
“高元骁与高相不同,可以审慎用之。”
常荀默了半天,才道:“也是,若非皇上青睐的高元骁进言,皇上也未必就会信了殿下。”
两人商议完毕,便各自歇息。因此前高元骁回京时带走了一半侍卫,常荀又分了些人手在眉岭盯梢,此时定王身边也只剩十名侍卫,加上左右两位典军,共十二人。此处比不得都督府防备森严,夜间更要加紧巡逻,便分了各自职责,魏清和冯远道各带四人在外围轮班巡逻,剩下阿殷和夏柯,轮流在定王宿处值守。
——这庄园后院里安排了秦姝母子,因雇了当地几名壮汉看守,又在夜间巡逻范围之内,倒也无妨。
冬日天寒地冻,在屋外吹着寒风站半天能把人冻死。定王自非苛待下属之人,便命值夜的人到屋内,以免夜里受寒耽误事情。这屋子建得深,他寻常起居都在内室,议事又在西边宽敞的侧间,东边空置着,侍卫在此值夜,哪怕是开个窗户,也两不相扰,
这晚阿殷如常上值,进屋后呵手才关上屋门,就见定王站在里面,像是在等她。
这几日事多,两人还不曾单独说过话,阿殷见其眼神,心头一跳,抱拳问候:“殿下。”
☆、第36章 12.31
屋内笼着暖热的火盆,定王脱了外头的厚罩衣,换了件玄色长衫。白日的严肃威仪在此时全然收敛,他状若随意,问道:“后院一切无恙?”
“一切无恙,请殿下放心。”阿殷道。
后院里住着秦姝和如松母子,秦姝倒不算什么,如松却只是个孩子,自需精心照料。定王自离了北庭,便叫阿殷每日往如松那里去两回,看他身子如何是否有不悦,像是怕孩子出事似的。好在秦姝虽然风寒未愈依旧卧病,如松那里还活蹦乱跳的没什么差池。更要紧的是,在母子二人的院落之外,隐蔽处还囚着个要紧的人物——薛姬。
自定王将她从百里春请到都督府,薛姬就再没能回去。
原先百里春的女老板还曾打着姜玳等官员的名义探问过,常荀使些银两打发走,待得姜玳等人失势后,女老板便再也没有出现。及至定王前往北庭,常荀便将薛姬带走,囚在此处。这女人的来头像是不小,来日回到京城,恐怕还能有大用处。
阿殷晚间亦住在后院,常荀便叫她早晚去那边瞧着些,加层防备。
定王听罢颔首,又问几件关于如松的琐碎事,阿殷如实回答,见定王是要倒茶喝的样子,忙过去代其劳。
倒好茶双手奉上,阿殷回过神就见定王不知何时到了身后,站姿位置皆十分熟悉。
阿殷一愣,就听定王问道:“巩昌的那晚,可还记得?”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如春雷撞进阿殷的耳朵里。
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晚。刻意摆出姿态唤起记忆,无非是提醒那个贸然出现的亲吻罢了。
阿殷定定神,行礼道:“还请殿下明示。”
“我亲你那晚。”定王直言不讳。
“那晚殿下从大都护处回来时已经喝多了——”阿殷尽力让声音不起波澜。
“不,没喝多。”定王却打断了她,从阿殷掌心接过茶杯搁在桌上,徐徐道:“我是认真的。”
阿殷被这直白的话震懵了。
自认识定王以来,她听他说过许多话,哪怕是下杀伐之令、议诡谲之事,那些话都不及这句让她震撼。不止为了言辞,更为其态度——高贵冷肃的王爷,令行禁止的杀神,他向来都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仪态度,而今却是面色和缓,语气如春,仿佛是极认真的解释,与平常判若两人。更可怕的是,他居然说他是认真的?
她双唇微张,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只是与他目光相交,对面深邃清炯的眼神中像是渐渐燃起火焰,令阿殷不自觉的面上发热。
“殿下……”
定王俯身靠得更近些,低声道:“你意如何?”
咫尺距离,他的胸膛近在眼前,熟悉的气息压过来,叫人心慌意乱,也叫阿殷霎时想起许多记忆——铜瓦山下假扮夫妻环住他的腰拥抱,旅途客栈里雪夜喝酒,她醉后抱着他的手臂,甚至靠在他怀中,以及那个叫她心猿意马、思绪难平的亲吻。这些举止对姑娘家来说着实越矩,她却在当时没有深想的做了。大抵内心深处,也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才会寻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个男人无人可及,无疑对她有着强大的吸引,让她在不自觉中退让,毫无察觉的陷入。
然而他将来会是皇帝,或许还会有三宫六院,妃嫔无数。他会居于至高的帝位杀伐决断,威仪不可侵犯,那时的他,必定与今晚泄露的些许柔情不同。
他这“认真”能持续多久,阿殷着实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