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效拗不过她,唤了人进来,等穿戴完毕,亲自扶了她到廊下,刚一出门,迎面扑来一股清冷的香气,抬目一望,果见满院红云般的梅花,枝头上的花骨朵几乎一夜之间全部开遍,花瓣绽到极致,晶莹剔透,色泽饱满欲滴,跟白雪皑皑交相辉映,堪称难得一见的盛景,但凡见者,无不赞不绝口。
沁瑶惊叹不已,对蔺效道:”原以为种的是白梅,没想到竟是红梅,红得这般清媚,当真好看。如今梅花绕屋,真真叫人观之不足。一会我便让了架了红泥炉,热了酒,咱们赏雪品梅好不好。”
蔺效听沁瑶这般高兴,转过头,替她正了正头上的雪中寻梅簪,道:“这主意妙是妙,只是你现在怀了身子,酒能不能暂且搁一阵,咱们以茶代酒可好?”
沁瑶听到话里含着哄小孩的意思,不满地斜眼看他道:“不是说了一大早让余御医来问嘛,左右一道问个明白。”
沁瑶说这话时,想的是能不能饮酒,蔺效却一下子想到昨夜金绡帐中的旖旎情景,脸一热,咳嗽一声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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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日,皇上宣布怡妃勾结外敌,谋朝篡位,鸠酒一杯赐死怡妃,将怡妃一族连根拔起,清算朝中怡妃一党,但凡与怡妃有瓜葛的朝中官员几乎无人幸免,纷纷落马。
太子和吴王侥幸保得一命,却被贬为庶人,远远流放,永世不得回长安。
除此之外,另下旨颁布立先蕙妃所出之子为太子,满朝哗然,议论纷纷。
因天气严寒,孕吐不断,沁瑶甚少出门,常日待在家中,却也从蔺效口中知道怡妃名为被皇上赐了毒酒而亡,实则仍被压在大隐寺,只等师父做好前期安排,皇上便会将怡妃赐死,替换怡妃和蕙妃的命格,帮蕙妃转世。
奇怪的是,皇上明知道自己已经尸毒侵入心脉,寿数难免受损,却浑不在意,只将阿寒接入宫中,日夜亲自教导,恨不能在最短时间内将帝王之术倾囊相授。
除此之外,又下旨替阿寒与刘冰玉赐婚,着令钦天监尽快帮太子拟定的大婚日期,如此心急火燎,像是唯恐自己看不到阿寒成亲之日似的。
皇上一连串旨意下来之后,短短几日,朝中的几方势力便重新洗牌,皇权的重压之下,不少人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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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国公府,德荣公主哭得死去活来,对韦国公道:“国公爷,你倒是想想办法啊,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跟着吴王被流放到雁门关那等不毛之地,她身子娇弱,那地方如此苦寒荒辟,如何受得了这样的苦。听说这几日跟着吴王被关在大牢里,已经病得死去活来,真要是被流放,怕是根本活不下来,国公爷,你偏心老大老二,可阿芫是我的心头肉,你叫我如何受得住?”
韦国公淡淡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为着蕙妃之事,重新勾起了新仇旧恨,如今视怡妃母子为眼中钉肉中刺,更曾几次当庭斥骂当年五皇兄口中无德,若是一时心里过不去,说不定会为了五皇兄之事迁怒韦国公府,再次向韦国公府发难,这等关口,怎好为了阿芫去皇上面前求情?流放一次,咱们韦国公府已经元气大伤,再来一次,说不定就是灭顶之灾。”
德荣如何不知道丈夫对当年之事心有余悸,最怕的是韦国公府百年基业葬送在他手里,让丈夫为了女儿去触犯家族利益,基本不可能。
可她仍旧不甘心,哭道:“那母子三人那般胆大妄为,连谋逆的事都敢犯,咱们阿芫不过是嫁予吴王为妻,从头到尾不曾参与,何其无辜,凭什么让她为了她们母子所犯之罪受过。皇兄也不是那等不讲道理之事,若我去求求情,说不定就肯放过阿芫了。”
韦国公听得面色铁青,看着妻子,厉声道:“阿芫无辜?非逼着我跟你说明白才行?不说别的,当日咱们一家四口被怡妃捉住,用来要挟二郎归顺时,阿芫在哪?“
德荣一愣,忘了拭泪,道:“国公爷这话什么意思?”
韦国公齿冷道:“我也是事后才知道,阿芫当日便躲在怡妃的一队亲卫兵护着的马车上,她明知道怡妃会利用我们来要挟你二哥,事前不曾给我们通风报信,事后不曾出来替我们求过情,当时怡妃威胁你二哥要将我碎尸万段时,她躲在马车里,连面都不露,可见这孩子何其凉薄无情,你竟然还在维护她?”
德荣颤声道:“不,不会的,阿芫绝不会这样,这当中一定有误会。”
韦国公冷哼一声道:“当时折冲都尉府投降时,阿芫所在的马车恰好在其中,第一个被御林军被缴获,她好端端从车上下来,可能做得了假?哼,我倒是知道这孩子打的什么主意,知道自己已经嫁给吴王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怡妃要造反,二话不说便跟着她婆母造反。这孩子由来自私,跟她自己的安生比起来,咱们这些人的身家性命乃至她二哥的死活,算得什么?亏得二郎宁死不肯归顺怡妃,否则咱们韦国公府早已论了造反之罪,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了。”
德荣面色难看至极,尤嘴硬道:“她说不定也是被怡妃所迫,怪不得她。”
“怡妃所迫?”韦国公道,“当时长安大乱,吴王不在府中,她不说来韦国公府找咱们,反第一时间去找她婆母,后来亲眼目睹咱们如何被怡妃折辱,跟咱们相隔不远,却自管躲在马车上,坐观其成,想想该是何等冷硬的心肠。最让人心寒的是,你不见当时怡妃诱劝二郎的话,句句意有所指,若不是阿芫提前知会过怡妃二郎的软肋,告诉怡妃如何诱劝才能让她二哥归顺,怎会每一句都正中二郎的心事?我当时听得心惊胆战,唯恐二郎犯糊涂,幸亏这孩子还算明事理,没为了一己私欲弃咱们国公府百年基业于不顾。”
德荣听得手脚冰凉,嘴唇一张一合,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韦国公寒声道:“我劝你别再为这孩子四处奔走,也别再想方设法去大理寺看她,这孩子跟她婆母一样,心里头只有自己,没有旁人,根本不值当咱们为她搭上一家子的身家性命,大郎尚未娶妻,二郎才刚从玉门关九生一生回来。你且想仔细了,你不光只有这一个女儿,莫再犯糊涂。”
☆、第196章
含元殿
皇帝一边翻阅奏折一边对蔺效道:“今日一早,道长派人传话给朕,说阵法已布置妥当,过几日就能启阵,可惜需得七七四十九日才能完成阵法,其后还有上百场超度法事,最快也需得两月方能完成,唉,若是能再快些便好了,朕真怕自己——”
他突兀地收住话头,遗憾地叹口气,不再接着往下说。
殿中空气顿时变得有些沉重。
蔺效看一眼脸色透着几分青灰的皇上,想起沁瑶说起皇上腿上的尸毒救治得太晚,侵入心脉,恐怕没多久好活。
这话虽然没人敢对皇上明说,但皇上这些日日带着阿寒临朝听政,没日没夜地整顿朝中政务,背着人时,不时流露忧心,分明已经从腿上那处伤口知道了一些端倪。
虽然皇上喝了无数祛□□,但那处伤口仍不断溃烂,不像能痊愈的模样,此事被捂得极严,只有几个人知道,可皇上显然有了预感,猜到自己不久于人世,在卯着命安排身后事。
而皇上之所以如此不惜命,恐怕还是为了蕙妃之死痛悔自责,在变相用这种法子惩罚自己,也在千方百计补偿蕙妃母子。
可照当时蕙妃被镇压之前对皇上的态度来看,皇上这番苦心安排,蕙妃不见得肯领情。
皇上看着那叠奏折发了半晌呆,问蔺效道:“康平仍执意要出家?”
蔺效道:“是。”
起初,康平哭闹不休,几次三番闹着要见父皇,求他给阿娘免罪,可眼见怡妃一族被连根拔起,阿娘被毒酒“赐死”,两位哥哥被流放,终于明白一切无可回转,渐渐没了声音。
皇上一哑,许久之后,淡淡道:“先朝一位太妃潜心向佛,其子登基后,为母建了一所无尘庵,就建在宫里北苑,康平若执意要出家修行,便将她安置到无尘庵罢。”
蔺效微讶地看一眼皇上,无尘庵虽为佛庵,实则常年有宫人供养打扫,不比外头佛庵,可谓自成一国。康平在庵里修行,既清净,又不至于受委屈,这安排看似随意,实则煞费苦心,可见皇上仍对康平存有恻隐之心。
正思忖间,忽听皇上道:“冯伯玉可醒来了?”
蔺效神色微敛,回话道:“刚醒不久,太医看了,暂无大碍了。”
“将当日的情形与朕细说说。”皇上眯了眯眼道。
蔺效静了一瞬,深知自己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与冯伯玉的生死息息相关,审慎道:“怡妃发动兵变时,康平不明就里,几次三番闹着要找皇上和怡妃,怡妃的手下一来怕康平坏事,二来怕康平身陷险境,将她和驸马拘到一处偏宅加以软禁。驸马猜到怡妃企图谋朝篡位,不肯同流合污,中途曾试图逃脱,未能遂愿,悲怒之下,只说宁肯做刀下魂,也不做乱臣贼子,趁怡妃手下不留神,触柱自戕。他求死心切,虽被怡妃手下拦了一把,仍撞得头破血流。侄儿的属下找到康平和冯伯玉时,冯伯玉血止不住,已经昏迷不醒,康平心急火燎,正急着派人去找大夫。事后,侄儿派余若水验了冯伯玉的伤,伤得不轻,确是存了求死之心,照侄儿看,驸马恐怕对怡妃娘娘谋逆之事全不知情,不过无端被牵连尔。”
每一个字都照实而说,不曾有半点夸大或贬抑之词。
皇上从案后起身,举棋不定来回踱了两步,须臾,叹着气点点头,“余若水这几日跟朕回过冯伯玉的伤情,朕心里也有数,这孩子出身寒微,一朝及第,说起来颇为不易。朕之前盛怒之下,只当他权欲熏心,跟怡妃沆瀣一气,险些治他连坐之罪,如今看来,倒是朕错怪了他。”
他负着手转过身,“当初殿试时,朕便觉得这孩子文章做得好,到大理寺之后,又着实踏实勤恳,即便后来尚了康平,依然兢兢业业,不曾有半点懈怠之意,虽因怡妃之事被无端牵连,无路可退之时,竟愿意以死明志,读书人的气节和傲骨可见一斑,倘若因着怡妃之事就此埋没,着实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