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瑶和阿寒见状,吃了一惊,忙围拢到清虚子跟前,失声道:“师父?“
清虚子直着脖子吞了两口唾沫,硬生生将那个可怕的念头强行扳开,不让两个徒弟搀扶他,虚软地摇摇头道:“女宿抱着个婴孩行事,大不寻常,多半是为着生前念念不忘之事,哪怕被困在阵中二十年,冲阵之后,行事时依然带着生前意识的幌子,不能用常理来推断。”
阿寒闻言,看一眼头顶上那个黑影,也不知这等应怨气而生的巨煞能念念不忘什么,二十年都未能消弭它的记忆。说起来,这是他自清明以来,跟师父和阿瑶合力对付的第一个大煞,却这般棘手,也不知今日一干人等能否全身而退。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原本的计划少不得被打乱,金锣网只能保证女宿不再加害旁人,却阻挡不了它虐杀怀中的孩子,若不尽快将孩子救出,时间长了,那孩子就算不遭女宿荼毒,也会因阴气入体,难逃一死。
唯今之计,只有靠有赤霄在手的蔺效将女宿引入书院里,可女宿阴气太强,蔺效虽然勉强能跟其近身交手一二,却难保不因此而受伤,总归事难两全。
正焦虑万分,忽然凌空一响,一个人影手中持剑,从院墙上飞身一扑,直直刺向女宿,身手极干脆漂亮,势如破竹,不是蔺效是谁。
蔺效还未纵到女宿身前,便已觉浓浓阴气扑面而来,激得他肌肤上起了一层寒栗,他咬紧牙关,抵挡住那股阴冷入骨的寒意,一剑劈向那团黑雾。
女宿感觉身后剑锋直逼而来,眸中烈焰一盛,往前退开数寸,随后从黑雾中探出一只白生生的手臂,径直掐住蔺效的喉咙,而与此同时,蔺效的赤霄也已逼至女宿身前。
黑雾被赤霄的莹光一碰,便犹如轻烟一般散开,真真切切露出一个人形。
蔺效虽离得近,却因被女宿的胳膊掐得眼前一片昏黑,眼皮仿佛有千钧重,连维持清明都已不易,根本无从辨认女宿本体的相貌。
沁瑶看得真切,心前所未有的慌乱,忙将之前准备好的草绳一把甩向女宿,因女宿暂且被赤霄制住不动,再不能像之前那般四处盘游,沁瑶一击之下,竟将草绳缠住女宿的另一只胳膊。
她死死拽着草绳将女宿往阵中扯,却因内力不继,如同在拉扯一块巨岩,纵算她耗费全部内力,也拖不动它分毫,所幸因着外力所扰,女宿掐住蔺效喉咙的胳膊总算被迫松开。
阿寒和清虚子怎会放任沁瑶独自一人对付女宿,各自气沉丹田,催动全部内力,上前帮着沁瑶拉拽。
在师徒三人合力之下,女宿终于被拖得往下沉了几寸。
蔺效手中的赤霄也因女宿暂且无暇对付他,得以更加逼近女宿。
被赤霄光芒所炽,女宿身上的黑雾一时无法聚拢,里头的人形越发清晰可辨,蔺效凝目一看,却是个面色惨白的年轻妇人,一身破破烂烂的黑色裙裳,散发着腐腥之气,形容枯槁,周身上下全无血色,原本该是生着剪水秋瞳的地方燃着烈焰,嘴唇干枯,长发散乱,让人觉得惊怖无比,可即便如此,仍依稀可辨她生前姣好的轮廓。
她怀中抱着一名婴儿,那婴儿半睡半醒,偶尔为外物所扰,睁开茫然的双眼,最奇的是,这孩子被女宿抱在怀中,竟也如同孩儿找寻母乳一般,不时往女宿胳膊弯里钻。
清虚子等人全力在拉扯女宿,无暇仔细打探本尊的相貌,而院中之前一直一言不发的皇上却惊得站起,不顾腿上的伤处,跌跌撞撞地奔到离女宿最近的那块地坪处,抬头往上看,等看清那女体的形貌,嘴无声地张大,惊惧不已道:“阿蕙?”
清虚子和缘觉听得这声叫喊,面色一变,猛的抬头看向女宿。
恰在这时,女宿终于抵不过师徒三人的拉扯,从半空中跌落下来,落到了沁瑶的脚边。
可女宿修为岂是寻常鬼魅所能比拟,不等沁瑶和阿寒合力用噬魂火对付她,便低低阴笑一声,身形如烈风一半掠至一旁,抓住王府一名下人,将那人一撕两半,眼看便要抓向下一个。
沁瑶和阿寒见势不妙,忙合力用无涯镜射向女宿,又引出噬魂火,将女宿一并缠住,而蔺效也已从墙头一纵而下,挥动赤霄格住女宿的去路。
三人一边忙着对付女宿,一边奇怪金锣网为何未发挥镇压作用,像是阵法出了什么差错,更奇怪的是,女宿已然逼至眼前,师父却久无动静。
百忙之中,一瞥师父,就见师父脸色比女宿还要惨白几分,如同被人施了定神咒一般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女宿,眼睛猩红,鼻翼不住翕动,状若癫狂。
几人暗吃一惊,不知清虚子为何突然大变了模样。
片刻之后,清虚子终于得以动弹得,僵着身子,一步一挪走到女宿跟前,刚一开口,便仿佛被人击中了脊梁,再也支撑不住,痛得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哭道:“阿绫啊,阿绫啊!你为什么要这般苦命,早知今日,当年师兄便是拼出半条命,也绝不会让你被人送到长安来啊,阿绫——”
他每哭一声,便仿佛有人拿刀在他声音上搅动,虽然哭得不大声,却无比哀戚,每一个字都痛彻心扉,让人忍不住潸然泪下。
阿寒不知道师父口中的阿绫是谁,沁瑶和蔺效却都已是浑身冰凉,齐齐看向女宿,惊得无法思考,难道当年怡妃用作阵眼的尸首竟是蕙妃不成?
忽然一个人影狂奔而来,一把抓起躺在地上不动的怡妃,嘶声道:“我杀了你这毒妇!”
沁瑶抬头一看,就见缘觉双目赤红,五官扭曲,之前的沉稳安和全不见踪影,只剩满脸戾气,一把扯住怡妃的头发,便要将她往之前那个掩埋蕙妃尸首的深坑里拖,“你会设阵害人是不是?好!我今日就让你这贱人尝尝万钉钻心的滋味!”
“皇上!”怡妃拼命挣扎,仓皇大喊道,“这和尚疯了!快救救妾身!妾身服侍皇上身边二十多年,一直尽心竭力,从不敢有丝毫懈怠,皇上您岂能凭旁人一句话,便将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一力抹杀?这些年妾身都是怎么对待太子的,此心可昭日月,您信不过旁人,难道还信不过妾身吗?”
嘶喊了半天,见皇上只顾惊疑不定地看着女宿,对她的话毫无反应,噎了噎,又转头连声急唤太子和吴王,“老六!老七!快想想办法啊!”
吴王自然不忍心看母亲受此折辱,目呲欲裂地看着缘觉,不住挣扎,奈何身子被绑得死死,嘴里也堵着巾帕,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挣动分毫。
太子听到怡妃的嘶吼声,似是终于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可因先前跌落时,不小心撞到了院中的石头,头上起了好大血肿,虽然吃力地想要抬起头,可一阵眩晕,又重重跌回地面,昏死了过去。
“你这贱人当年是怎么用阿绫的身子做阵,今日我便怎么用你做阵!”缘觉已经神智全无,边说边狠狠掌掴怡妃,因使了十足力气,怡妃那张雪白的俏脸转眼便高高肿起,牙齿也被打飞两粒,“当年钻在阿绫尸身上的钉子全在这土旁,一个不少,如数奉还!”
又连声喝骂皇上:“睁开你的眼睛瞧瞧!这便是你宠爱了二十年的女人!全无心肝的毒妇!你问问她这些年都是怎么残害蕙侧妃母子的!”
皇上如遭雷击,依稀从缘觉这番颠三倒四的话中捕捉到一点信息,怔怔看着那个当年曾那般迷恋过、如今却被折磨得脱了相的女子,只觉心如刀割,缓缓跪下,哑声痛哭道:“阿蕙?竟真的是你?”
女宿先前头上有金锣网镇压,勉强能被蔺效等三人制住,如今缘觉乱了心智,率先破了阵,她再无拘束,一力挣开双魄阵,风一般掠到一旁的王尚书跟前,眼看便要将他撕碎。
清虚子却从沁瑶手中夺过草绳,一把甩到女宿身上,将她暂且拖住,含泪冲着阿寒大喊道:“阿寒!那是你阿娘!她跟你血脉相连,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你!如今唯有你有法子点化她的神智,快,快取了你指尖血,点到她眸中去!”
又冲缘觉大喊:“缘觉!眼下不是跟那贱妇算账的时候,先将阿绫镇住,再说其他!”
阿寒面无人色地看着清虚子,声音暗哑,抖着手指向女宿,“您说什么?她是我阿娘?”
皇上听见这话,身子一晃,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向阿寒,一望之下,彻底怔住,这孩子虽然一身朴素道袍,但长相着实俊秀,根本无需多看,只一眼便能分辨出年轻时阿绫的五官轮廓。
怡妃见此情形,拼命在缘觉脚下挣扎起来,含糊不清地大喊道:“皇上,切勿听这些贼僧贼道花言巧语,他们狼子野心,想扰乱皇室血脉,不知从哪找来这个野道士,荒唐至极,皇上万莫上了这些贼子的当!”
缘觉将怡妃丢掷一旁,快步走到布阵处,猩红着眼睛,重新固阵,便见金锣网重新罩向女宿,女宿被金光一灼,耳边听得佛声阵阵,身形终于迟缓下来,怀中婴儿失了依托,从她怀中跌落。
蔺效脸色微变,眼疾手快将孩子一把捞起。
沁瑶奔到蔺效身旁,就着他怀中看向那婴孩,就见他脸庞虽然被阴气冻得发紫,但却没有阴煞入体的迹象,只需吃几粒正阳丸稳固阳气,不至于落下不得了的病根。
她暗自纳闷,莫非女宿在抱着孩子时,因怕害死这孩子,有意敛了阴气?
沁瑶不敢久看,跟蔺效将孩子递给一旁的瞿陈氏,又取了灵符,让瞿陈氏熬了符水给孩子喝下。
“快,阿寒,取了指血点化到她眼中。”清虚子急声喊,“她破阵不久,还未成魔,你跟她血脉相连,又是难得的纯阳之体,用这个法子救她断不算晚!”
阿寒擦擦眼角的泪,点点头,咬破指尖,便要上前,可还没碰到女宿的躯体,便被女宿散发出阴冷至极的煞气给逼退两步。
缘觉诵经的声音顿时提高几分,金锣网的亮度也比之前更耀眼。沁瑶那边也招了噬魂将师兄护住,怕半途而废,又借了蔺效的内力将噬魂催得极旺。
女宿被这瞬间爆发的灵力给彻底镇住不动,一双燃着烈焰的眸子死死盯着阿寒,眼看他逼近,却一时难以释出阴气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