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征由着瞿子誉引着自己就座,示意有话要私底下跟瞿氏父子说,等瞿家下人退下,这才笑道:“今日到府,特为了向令嫒致谢。昨日在大隐寺,若不是令嫒及时出手,小女少不得要被那贼子所伤。昨日回家后,小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我说了,我这才知道令嫒这般侠肝义胆。”
原来是这么回事。瞿恩泽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身为人父的自豪感,捋须笑道:“过誉了,过誉了。”
“昨日听小女说起后,我便着人去请善治外伤的大夫给令嫒诊视,谁知到府后才知道德荣公主已请了国手余若水到府,我想着余若水的医术享誉天下,有他诊治,断不会有碍的,这才作罢。今日小女本该跟着我一起来致谢,但她昨日受惊吓后身子有些不爽利,便由我这做父亲的代她来了。眼下令嫒可觉得好些了?”秦征关切地问道。
瞿恩泽带着几分忧虑道:“外伤倒无甚大碍了,但小女昨夜又染了风寒,添了体热,有些懒进饮食,今日看着精神倒比昨日还差了许多。”
“哦?”秦征面色一凝,道:“我府上有个常年在府的老先生,小女从生下来便体弱多病,幸得他悉心调养,这些年才结实了不少,若瞿太史不介意,一会便让这位先生给令嫒看看如何。”
余若水昨日开的方子针对的是沁瑶的外伤,眼下沁瑶却是伤风。虽然瞿恩泽有心再请余若水重来探视,奈何品级太低,不敢随意僭越。要知道公主命余若水上门是一回事,他私自去请太医院的案首又是另一回事,如今靖海侯主动将侯府里的杏林高手举荐给沁瑶,瞿恩泽当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意,忙起身致谢。
秦征便令仆从去请那老先生速来瞿府,两方又说了会话,秦征便告辞去了。
过不一会,秦府过派了一位老先生过来给沁瑶诊脉,一剂方子下去,沁瑶的烧退了不少,人也清醒了过来,瞿家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下午时瞿陈氏一边给沁瑶喂药,一边闲闲说着话。
“说起来这靖海侯可真是个痴情种子。当年长安城这些贵公子里,秦小侯爷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有一年他出征回长安,我和邻居几个小姐妹去街上看热闹,当时队伍中那么多将领,就数这位小侯爷相貌气度最出众,简直跟画上的人物似的。说起来后来他娶了威远伯家的小女儿,我那几个小姐妹还好一番伤心呢。”
沁瑶扬扬秀眉,没想到这位秦侯爷不但爱女心切,还曾是长安众女心中的白月光。
瞿陈氏叹口气,又道:“听说他跟他夫人青梅竹马一处长大,感情甚笃,成亲后侯爷对他夫人爱若珍宝,时常带她出门游乐,凡见过他们的无人不说他们是一对神仙眷侣。唉,只可惜好景不长,谁知道那夫人竟是个福薄的——”
沁瑶正听得入神,便问:“怎么了?”
瞿陈氏叹口气,道:“我也是道听途说,说是有一年侯夫人正怀着胎,靖海侯奉旨出征,等他出征回来时,他夫人正好难产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侯爷跟他夫人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这时瞿子誉刚好进来,听到母亲的话,先是皱眉,但想着沁瑶很快便要进云隐书院读书,免不了要跟这些名门贵女打交道,提前知道些各府的渊源总归没坏处,便笑着摇摇头,撩了衣袍在一旁坐了,端茶听着。
“这也就罢了。侯夫人去世后,原以为他们夫妻再鹣鲽情深,侯爷不过伤心了三五年也就撂开手了,可谁知侯爷这些年只将前头夫人留下的那个孩子视作眼珠子,一门心思抚养女儿,竟再也没有续过弦。”
瞿陈氏说完,好一番唏嘘:“这俗世夫妻啊,不能样样好处都占全了,有一句叫什么来着?情深不寿,慧极而伤,世上哪有那么多人月两圆的姻缘呢。”
正说着,下人报清虚子道长来了。
沁瑶生恐师傅为了避嫌不进内室,忙要挣扎着下床,瞿陈氏扭不过女儿,只得给沁瑶又加了一件厚重的披风,方肯放她到外室去。
阿寒也跟着师傅来了,师徒俩正端坐在椅上喝茶。
见沁瑶出来,清虚子目光如炬地迅速打量上下沁瑶一番,见徒弟没什么大碍,原本黑如锅底的脸色总算放缓了些。
阿寒却三步两步奔到沁瑶跟前,急声道:“阿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地就受伤了?”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说完话,这才看到一旁的瞿陈氏和瞿子誉,忙又笨手笨脚地给瞿陈氏请安,脸涨得通红。
沁瑶心里缓缓流过一股暖流,笑着对阿寒道:“没事,受了点皮外伤而已。师兄你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阿寒素来单纯鲁直,听完这话,盯着沁瑶看了又看,见师妹确实不像身受重伤的样子,眉头一松道:“没事就好!你不知道,师傅和我听到消息之后,有多担心你!出观的时候,师傅连鞋都穿反了——”
“阿寒——”清虚子一声暴喝。
阿寒一愣,见师傅脸色铁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什么话了。
瞿陈氏却听得满面笑容,她极喜欢阿寒这憨直的性子,也知道他们师徒二人是真心实意疼爱沁瑶,半点假都不掺的,心里着实感动。
见阿寒仍一脸茫然地杵在原地,她忙笑着拉了阿寒坐下,亲手抓了案上的果子给阿寒吃,又令采蘋几个速泡了清虚子道长最爱喝的白毫银针上来。
瞿子誉屏退下人,这才开口对清虚子道:“昨日之事因牵涉到几位公主郡主的闺誉,皇上已下了封口令,除了事发时在场的诸人,任何人不得私下议论此事,是以今日朝中甚少有人知道大隐寺之事。”
清虚子点头,本该如此,坊间百姓向来喜欢捕风捉影,尤其喜好谈论皇家贵女的秘辛,若这种事传扬出去,最后还不知被编排出什么话本子来。
他极是护短,这件事没有阿瑶也就罢了,既然牵扯到自己徒儿的闺誉,自然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帮匪徒究竟什么来历?既然是几位皇室女子出行,身边少不了随行的宫中护卫,大隐寺又不是那等山岳小庙,那帮贼子究竟是如何闯入寺内的?”清虚子提出心中疑问。
瞿子誉皱眉道道:“按昨日情形来看,匪徒的目标似乎由始至终只有颐淑郡主一个,阿瑶不过受了池鱼之殃。但我今日细想此事,总觉得有太多蹊跷之处,颐淑郡主年未及笄,又刚回长安不久,想来不至于与人树敌,为何会有人这般处心积虑对付她?”
瞿陈氏插话道:“我的儿,你年轻阅历浅,哪知道这里头的龌龊。听说那颐淑郡主小小年纪便生得天姿国色,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难保没有那等登徒子见色起意,做下胆大包天的行径。也亏得那恶人未能得逞,要不好好的一个小娘子可不就这么毁了。”
清虚子不知想起了什么,重重哼道:“我看此事十有*跟缘觉那个老秃驴脱不了干系,大隐寺享皇家供奉这么多年,寺内寺外没少花银子修葺,怎么可能连个贼都防不住?说不定就是他跟贼子里应外合,再反过头来贼喊捉贼!“
阿瑶暗翻白眼,师父这话明显挟带了私怨,缘觉方丈苦心经营大隐寺多年,好不容易才跟皇室搭上关系,怎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去对付皇室中人?一旦事发,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瞿子誉也想到了这点,不过他历来稳重,轻易不肯拂人脸面,便只微微一笑,端了茶低头品茶。
说话间到了饭点,瞿陈氏苦留清虚子师徒留下用晚膳,清虚子本打算谢绝,见沁瑶对他直使眼色,迟疑了一会,又改口答应。
瞿陈氏喜出望外,忙亲自到膳房去置办素食。
瞿子誉尚有一堆翰林院的公务要处理,这会见沁瑶比起早上已好了许多,便也跟清虚子告了罪,起身去书房。
沁瑶见房内终于只剩师徒三人了,忙将昨夜之事一字不漏地告诉了清虚子和师兄。
“竟有这等事?”清虚子既惊且怒。
沁瑶点头:“我自跟着师父您学道以来,几乎没有邪魅敢近我的身,像昨夜鬼物那样敢登堂入室的,徒儿还是头一回遇见。徒儿想,若不是有噬魂铃护体,那鬼物说不定不只是隔帘窥伺这么简单,早就出手对付我了。”
阿寒瞠目结舌:“什么鬼物这般胆大?不过,阿瑶你别怕,有师父和师兄在,绝对不会让那鬼物得逞的。”
沁瑶摇头:“我怕倒是不怕,只是奇怪这鬼物从何处来的,为何好端端地找上我了呢?”
清虚子阴着脸寻思道:“这鬼物昨晚未能得逞,怎肯善罢甘休,说不定今夜还会再来。”
阿寒一惊,焦急道:“那,那怎么办,阿瑶眼下受了伤,万一被那鬼物给伤了,可如何是好?”
清虚子凝眉思忖一会,计议已定,看向沁瑶道:“阿瑶,今夜我和阿寒不回青云观了,咱们在你们府中守株待兔,万一那鬼物真来了,自有师父在此。为师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邪祟这般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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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嵘觉得长安城最舒服的季节是暮春。既没有初春的湿冷,也没有夏初的浮热,风吹在人身上既清凉又柔和,日头也不那么刺眼,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长安城一年四季都是暮春。
可惜他今晚却无心欣赏这样的春夜。从早上起,他已经来来回回在瞿府和宫里之间跑了七八趟,每回瞿府有什么动静,他都得立即跑回宫里跟世子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