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太清楚,说是有传染性的。义庄怕有妨碍,匆匆就烧了。”
“义庄?他没有亲人吗?”
“说起来也可怜。他老子娘是早没的了,下面只有一个弟弟。兄弟俩相依为命,这狗蛋靠着偷盗把他弟弟拉扯大,但前段日子暴动,他弟弟犯了王法被投到了牢里,后来熬不住就死了,这狗蛋就成孤家寡人一个了。”
有案底,事情就好查了。安姐很快就知道狗蛋的弟弟叫狗剩,早先还带人袭击过云家,若不是朱抵及时赶到,几乎就要了高老爷的性命。而狗剩的死因也很奇怪,根据狱头的说法,就是突然得了急病,然后匆匆就拉去火化了。
一个有病被烧了,另一个有病也被烧了。虽然太、祖有令,有传染性疾病者必须火化。但这些年这个标准真的是越来越不算数了。国人对尸体根深蒂固的观念真不是容易改变的,就算真得了什么传染性疾病,家人也会想办法遮掩。哪怕是偷偷去埋了呢,也不会让衙门中的人去烧。而衙门里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是太引人瞩目的,都会当做不知道。
当然狗蛋狗剩两个都是进了进了监狱得的急病,被拉去烧了倒也合情合理。可她是见过狗蛋的!从当时狗蛋同老苏的对话中就知道他在那里简直就是狱霸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人也许没办法帮他弟弟减刑,可把尸体弄出来还是做得到的。而且他们兄弟自幼相依为命,感情极深,又怎么会放任不管?
“江宁的冤孽有一半要算到你身上——”
这句话她一直记得,虽然她从没有主动去想,但当调查出来这一切后,这句话还是浮现在了她眼前。
那时候,借款之事迟迟不能决定;
那时候,江宁商户有诸多犹疑;
那时候,衙门官员有诸多矜持;
那时候,莲姐野心勃勃……
那场暴动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告的就爆发了,虽然那稀的查不到米粒的粥、一眼望不到头的人龙、越来越多的难民都是暴动的基础,可那场暴动也真的是太快了,就仿佛,有人在背后主导着……
她没有证据,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她没有任何证据,也没有心思去找那些证明,可有些事并不需要证据。
所以虽然她还是经常到苏家,却没有再主动往莲姐的院子去过;所以虽然她经常同绣姐见面,却没有再主动打听过莲姐的事情;所以她虽然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却没有再同莲姐商量。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有时候她想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可每每想起又不由得想到狗蛋那一天在牢里的调侃。那不是一个好人,不知道偷过多少人的东西,不知道给多少人造成过困惑麻烦,不知道被多少人恨过。可,他就该死吗?还有江宁的那些百姓,那些在寒风中排着长队忍耐着的难民,他们早先又有几个是想人祸的?
那些坐在家中突然被破了家门的;那些走在路上突然遭到洗劫的;那些被卷入其中失了人性的……
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要站在哪一边。她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面对莲姐,她就像个鸵鸟似的把自己的头埋在沙里,只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而现在,莲姐的帖子到了。她,要做选择了吗?
旁边的房里一阵动静,眼看杨氏要抱着留哥出来了,她站起身,走进自己的书房。她进来的时候只想一个人静静,但进来后却不由得拿起了笔,然后竟习惯性的给朱抵写起了信。
朱抵回京了,而且上次传来的消息是他已经做了京指挥佥事,据说这本来是张老爷的位子,虽几个月前张老爷就被去了职,却一直只是被副手代着,直到朱抵回去立刻就被任命了。而上一次张家再派人来请安的时候,也开始给她捎东西了——张家来过很多次,但一向只是去见高老夫人,他们这边别说有人了,就是连个东西都没有。
张家这做法虽然看起来不太明智,却也有他们的道理。毕竟杨氏只是个妾,再说管着家,也没有什么身份。她算是有点身份的,但再没有只给姑娘请安不理会同住的姨娘的理。她估摸着要张氏还在,张家倒不介意做点面子上的功夫,现在张氏没了,他们就要清楚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了。
关于这个问题,安姐也问过杨氏,毕竟现在张氏没了。杨氏想要上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了——再怎么说她也算找了个好婆家,不是也有母凭子贵这样的说法吗?
“傻孩子不可能的。”谁知她这么一提,杨氏就立刻摇了头。
“怎么不可能?”
“你父亲,不可能会这么做的。”杨氏看着窗外愣了一会儿,然后又摇了摇头,“你父亲也许不会再娶,但绝对不会扶我上去。”
安姐不能理解,但看这样子高老爷倒的确没有抬举杨氏的意思,至于会不会再娶现在还看不出来。不过对于高老爷的私生活安姐现在也不抱什么幻想了。她想,也许这就是中国的传统文人吧,可以为国捐躯可以誓死不退可以迂腐顽固,但总是要多找几个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