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都是没眼色的,都不知道赦大老爷是个顺毛驴,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真着急了以他那混不吝的脾气,才不管闹出多大事呢。此时若这几个能服软认错,说不得大老爷还能给个机会以观后效,可现在……呵呵!
“旗子,把我带来的状纸挨个儿发发,顺便跟他们讲讲朝廷律法,看看都能判个多少年,充军还是发配,斩立决还是车裂腰斩啊?嗤,一个个屁股底下都不干净,还敢跟老子炸翅儿,都活腻歪了吧?!”
赦大老爷一声令下,坐在角落里的周奇站了出来,面色冷硬地挨个儿发纸。他早知道金陵这边的贾家人不是省心的,可查过了才知道他们竟是如此的祸害。有他们这些祸害在,爷即便是改邪归正从此上进,也早晚会被他们拖累死。
在场的族老们,没有一个能想到,赦大老爷这次竟是如此的有备而来。每个人的状纸上,都清清楚楚地罗列着他们做过的亏心事,更可怕的是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近的就是上个月的事,远的甚至有十几二十年前的。这,这都是怎么查到了,太可怕了!
“行了,都带回去看吧,看着你们老子连饭都吃不下,恶心的。”大老爷不愿意看他们皱着老脸擦冷汗,一脸嫌弃地撵人,“滚蛋是滚蛋,回去都好好想清楚,我开祠堂那天该怎么做。老老实实的滚蛋的呢,我就当没这状子;不然……”
贾赦的话没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一个个面色惨淡地相携而去。本想着来见贾赦混些好处,却没想到落了一身臊,还要被逼着除族,简直没法儿活了。以他们平日里的行径,若没了宗族撑腰,就别说家产了,命能不能保得住都是两说。这,这可怎么办啊?
“爷,您真打算放过他们啊?”等人都走完了,周奇皱着眉问道,从他的语气里,不能听出他的不赞成。这些人留着,早晚都是祸根,爷既然都要收拾他们了就该一次收拾干净才是。
“哪能那么便宜他们。我是说我就当没这状子,可没说就真没了这些状子。他们方才不是提起告御状了么,那么多苦主呢,告去呗。他们要是不提醒我,我还只想着在应天府告一告算了,不打算给祜……圣上添麻烦呢。”大老爷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出尔反尔之嫌,眯着眼睛得意道。
哼,还想到祜祜面前告老爷的状,也不看看俺俩啥关系!
这下周奇才放下心来,跟在大老爷身边张罗起旁的事来。赦大老爷要忙的事还挺多,除夕要开祠堂祭祖,顺便要清除一些垃圾,并设宴款待族人们。一回来就举起了大棒,狠狠敲了族人几棒子,也该适时地给些甜枣。
另外他还要整顿金陵的族学,那几个在学里混日子的族人是不会再用的了,以他如今的面子,该能请来几个有真才实学的老师。还有,贾家本就是行伍出身,如今虽然天下大定,却也不能忘了根本。是以,大老爷也会在学里安排骑射师傅,族里的孩子就算学艺不精也能强身健体,至少不会昏倒在考场里被抬出来。
最后一件便是拉拔一些困顿的族人,给他们一份生计。大老爷的航海事业已经展开,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金陵这里沿江靠海,贾氏族人也有靠水吃饭的,正是他需要的人才。算起来,这才是赦大老爷手头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贾赦这一忙起来,好几天便没有回行宫,倒让宇文祜觉得不习惯了。
“你说,他整日整日在眼前晃的时候,看着他挺烦人的,恨不能一脚踹远点儿。这猛不丁瞧不见他了吧,又觉得身边忒清静了,朕倒有些不习惯了。怀仁,他都忙什么呢,还没忙完呢?别又是瞎忙活,最后得朕出面给他收拾残局吧?”
这一日,皇帝陛下扔了手里的奏折,颇有些百无聊赖从榻上站起来,缓缓地在书房里踱着方步。刚走了两步,便忍不住跟怀仁抱怨道。
怀大总管笑了,弓着身道:“您还说呢,这些天贾伯爷不来蹭饭,您每回都少吃半碗呢。看得老奴啊,都想将他请回来陪您用膳了。不过,老奴听说伯爷这几日倒真是在忙正事,很是能干呢。主子可别小瞧了伯爷,他回来又该闹脾气了。”
听他这么一说,宇文祜也笑了,道:“呵呵……就他那吃相,倒真能给朕下饭的。得了,得空咱们也去瞧瞧他,看看贾伯爷到底有多能干。”说着便已意动,竟打算真个就视察大老爷去。
只是还没等主仆两个出门,被视察对象赦大老爷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
第二十五回 宇文祜心存少年情 薛家主病重忧后患
“哟,咱们贾伯爷不是正忙着,这怎么还知道回来了?”看见贾赦回来了,宇文祜便笑着坐下来打趣道:“我同怀仁还打算去慰劳你一番呢,连慰问之物都准备好了,你看。”
怀仁也是笑,忙将准备打包带给贾伯爷的御膳点心从食盒里取出来,一一摆到他的面前,道:“伯爷,这可都是按着您的口味做的,主子说,您这么些天没吃上,怕是已经馋得不行了呢。”
“我又不是只知道吃。”赦大老爷嘴里不服气地嘟囔着,爪子却控制不住地伸向了一块栗子糕,没办法,吃惯了御厨的手艺,这几天他吃起饭来总是没滋没味的,不由得感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见他吃得开怀,宇文祜也不再开口,由着他先解了馋了再说。看着将嘴塞得松鼠一样,眨着眼向怀仁要茶水的赦赦,宇文祜的眼神深邃而悠远。
他与贾赦,两个人的情谊始于孩童懵懂之龄,自有一份不容玷染的简单纯净在,远没有长大后的利益交缠复杂。偏生,他们少年时便已分开,二十多年都不曾接近对方,他虽仍命人关注着他,却因各种各样的原因,只离他远远的。
是以,当贾赦再次凑到他跟前时,他是惊异的,也是茫然的,也曾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分开的二十多年中,贾赦堕落成了什么样子他心知肚明,恨铁不成钢之下便索性放手不管,只看着他不出事便罢了。但他很快就发现,尽管贾赦已经变了许多,但他却分明还是看到了当年的那个少年。
贾赦,找回了他原来的自己。那么,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贾赦说,他是在梦中被祖母骂醒了。这话宇文祜是不信的,却也没有深究的意思,至少暂时还没有。有了贾赦在身边,他便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时一样,不必兄弟相争,不必父子相疑,不必……把自己锁在高墙里。
是以,即便有着二十多年的空白,两人相处起来却丝毫不见生疏。但宇文祜知道,他自己也是变了的,贾赦找回了原先的自己,他……却没有。
皇帝陛下心中的柔肠百结,赦大老爷并不知道,兀自就这茶水给自己塞点心,还嘴上偷闲地抱怨怀仁,“坏人,茶水跟点心一点都不般配,要用果汁配才好。都跟你说好几回了,一直都记不住,真笨。”
怀大总管在旁边眯着眼睛赔笑脸,却完全没有给贾伯爷换杯果汁的意思。有的吃还堵不住嘴,挑三拣四的要求忒多,如今这个天气,南边又刚遭了灾,哪有那么多果子给他榨果汁?
没有果汁下点心,大老爷被噎得抻脖子,忍着嫌弃灌了半壶茶水解渴。看得旁边的一对主仆都想翻白眼,特等的贡茶被他这么糟蹋,说是牛饮都是夸他了。
“我又不是坏人个没记性的,明儿就是二十八了,自然要回来安排一二的。”贾赦边说边睨着怀仁,显然对没有果汁喝耿耿于怀。不过显然也没忘了正事,从怀里掏出份册子来,递到宇文祜手上,“这是我整理出来的名单,就看明儿会有多少人来了。”
宇文祜本也是为了明日的事,才打算亲自去把贾赦拎回来的,此时给他一个满意的眼神,默默地接过册子翻看。圣驾在南边饶了个圈子,被他收拾的官员富绅不知凡几,手段确实有些过于严苛了。既然已经打了狠狠的巴掌,自然也要给个大大的甜枣才行。
见主子跟贾伯爷两个人并肩坐着,头凑在一起对着本册子低语,时而争执两声,时而又相视而笑,怀仁默默地退出来,亲自站在门口当起把门儿的来。他就是个奴才,帮不了主子什么,如今有了贾赦在,主子明显比往日开怀许多,他巴不得贾赦整日赖在主子身边呢。更何况,贾赦瞧着长进许多,能帮上主子不少忙呢。
早在腊月初,凡是收到过贾伯爷发放小玉牌的富绅们,都接到了去金陵行宫朝见圣驾的帖子。帖子上说的很明白,全凭自愿爱来不来。可刚刚经历过乾元帝雷霆手段的富绅们,又有哪个敢真的不给面子?一个个即便心里苦得要命,面上还得感激涕零地赶往金陵。
今年这一场水患,整个南方都损失惨重,如今几个月过去了也没见什么起色,完全是个百废待兴的局面。圣上召见他们这些有钱人,还能是为了什么?只是,当初他们已经割了回肉了,难道还要再被宰一刀不成?即便是商人,他们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在赈灾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出了钱粮的,圣上也不能只可着他们这些软柿子捏啊!
就在皇帝陛下同贾伯爷商量着该给多大的甜枣时,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应嘉的府上,满满当当坐了一屋子的富商,其中就包括已经久病在床的皇商薛家家主。
薛家主本就病重,大夫已经让交代后事了,在知道贾赦因祭田的事,处置了金彩之后,当即便一口血喷出来。买了贾家祭田这事,是他夫人瞒着他干的,等他知道时已经尘埃落定了。原想着这事是荣国府当家夫人的手笔,想来她能糊弄过去,可谁知到会被贾赦抓了个正着。只看他毫不留情地处置金彩,还不知道会怎样对付薛家呢。
原本他还不怎么在意小玉牌的事,最多不过是出些银子罢了,薛家这些年攒了不少家底,就当是破财消灾了。可有了祭田这桩事,便不由得薛家主不多想了。这不,听说许多富商一起拜访甄府,他也强忍着病痛,挣扎着从病床上爬起来。他薛家也是庆朝开国的功臣,多出些银子他不当回事,但却不能把整个薛家赔进去。
“你们问本官,本官也不知道圣意如何啊。圣上只吩咐本官准备宴席,说是为了嘉奖诸位在水患中的慷慨解囊,旁的却什么都没跟本官说啊。倒是恩侯,你们就没去拜访一二?那牌子都是他发的,想来自然明白其中之意。”甄应嘉摊了摊手,一派的爱莫能助。
他甄家一直都是太上皇心腹,为上皇暗中监控江南百官民情,对这位新帝还真是有些摸不准脉搏。就像这一回,乾元帝召见这么多富商,到底是想干什么?真的是为了再捞一笔银子?甄应嘉其实并不如此想,乾元帝是太上皇选出来的,眼皮子不该这么浅才是。
而且,他虽暗中掌控着江南庞大的情报网,可这一场南巡下来,南边几省的官员被汰换了大半,让他一时也有些眼盲耳聋了。没了完善的情报系统,他根本判断不出乾元帝有什么动向。这事儿,他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太上皇交代呢。
“嗨,怎么没有去求见贾伯爷,只是咱们连门都没进得去啊。前些天贾伯爷都在贾家老宅,不管什么时候去送拜帖,门上都说贾伯爷正忙着,没空见客。咱们这些人,不管送多少礼过去,都是碰得一鼻子灰啊。”一位富商叹了口气,语带自嘲地说道。
他们并不知道,赦大老爷还真不是故意不见他们,不过是真的在忙罢了。只是这一个小误会,让这些富绅们更加忐忑,只觉得怕是圣上这回的刀子,怕是不会割得轻了。
“甄大人,您跟贾家是老亲,又是世交,您看能不能由您出面,将贾伯爷请出来,也能让咱们心里有个底啊。”另一富商看向甄应嘉,说出在座众人的心声。
甄应嘉没搭理他,兀自沉吟着不作声,心里却没好气极了。老子要是能把贾恩侯请出来,还用的着在这儿摸不着头脑?他家同贾家是老亲、世交不假,可他自来都不愿理会贾赦个纨绔子弟,倒是跟贾政交好,贾赦还真不怎么给他面子。
“薛老板呢,似乎您家夫人跟荣国府太太是亲姐妹,贾、薛两家乃是姻亲,贾伯爷连您的面子也不给么?咱们如今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消息您也跟咱们说说啊。”
这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面色蜡黄的薛家主轻咳几声,嘶哑着声音道:“各位可能不太清楚,甄大人该是知道的,荣国府大房、二房之间并不太和睦,我在贾伯爷那里并没有什么颜面。况且,几日前我便已递了拜帖,也并没能见到贾伯爷。”
甄应嘉淡淡地瞥他一眼,心知肚明他此来是为的什么,却没打算插手进去。他自己还琢磨不透贾赦,哪有功夫管个将死之人。薛家虽然族人众多,但没了这个掌舵的家主,早晚是要散的。
“事到如今,你们也没什么别的法子,唯有共进退罢了。依本官之见,你们该当推举几位代表出来,亦当商量出各自的底限,明日陛见之时也好应对。”甄应嘉说罢便端起了茶杯,这便是要送客了。这些商人的事,他并不想参与太多,给出个方向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