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伏侍虽然处处尽心,黛玉的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终究没等到被贾家送入北静王府就没了。
“玉儿,玉儿……都是为娘不好,若是为娘爱惜身子好好活着,你有人教养,何必被托付到这见不得人的去处?饶是这里是你外祖母家,却偏偏一个个人面兽心,不肯护你周全。”贾敏看着歪在床上瘦得脱了人形的黛玉一动不动,只觉剜心般疼痛。黛玉临死前嘴里尤念着她自己所做的两句诗:“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浊陷沟渠”。
那年黛玉随口吟诵的诗句,贾敏听了又是悲伤又是高兴。悲伤的是女儿过得不如意,高兴的是女儿的才貌品质。谁知这诗竟然一语成谶。好一个风霜刀剑严相逼的地方!
黛玉去了,贾敏再无牵挂,但是那股禁锢她的力量丝毫没有减弱,贾敏只觉黛玉在荣国府所受苦楚时刻在眼前重现,乃是世间最可怕的折磨。她不奢求什么超生,只想灰飞烟灭了,也好过时刻受煎熬。
可惜即便处处算计,内囊已尽的四大家族也没有维持多久。南安郡王兵败西海沿子,史湘云之夫卫若兰同其父一同战死,南安郡王被俘。
南安太妃舍不得郡主和亲,收了贾府三姑娘探春为义女,送到海外和亲。探春和亲为贾府带来了最后一缕荣光。可惜这缕荣光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燃尽了贾府最后的气数。
南安郡王战败后,北静王、南安郡王一派失势,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人人自危。
没了朝堂依傍,元春突患恶疾暴毙,贾府上下人心惶惶。偏偏此时薛蟠人命案爆发,以仗势欺人至死伤人命、采买亏空等数罪并罚,判秋后问斩,下人并女眷发卖的发卖,流放的流放。
次年春天,薛家落网后包庇纵容,官官相卫的贾家王家也遭到弹劾。王子腾以任上贪污、祖上亏空等多项罪名判问斩,王家抄家。
紧接着,王夫人暗藏甄家私产一事被告发,引来皇上彻查,结果查出贾府罪恶累累,直教人触目惊心。
最后,贾家以祖上亏空、任上贪污、包揽诉讼、窝藏罪臣物资、重利盘剥、治家不严等罪名抄家,贾家众人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赫赫扬扬百年望族瓦解冰消。
因和贾、王、薛三家俱在护官符上,圣上一怒之下革了和三家并称四大家族的史家兄弟的职,贬为庶民,经过彻查,史家兄弟比起其他三家还算正直,也早就远着其他三家,只没收家产收监家主史鼐。虽然史家罪责最轻,却也不复昔日荣光。
是年冬天,几个流浪汉子在宁荣街生火取暖,不小心造成走水。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宁荣二府成为一片瓦砾场。一场大雪下来,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掩盖了多少勾心斗角,前尘旧事。
贾敏生一缕亡魂历夫家、娘家尽皆家破人亡,即便宁荣二府毁于祸害,却依旧被禁锢。她只有一段意识,没有五感没有眼泪,却比流干眼泪还要痛苦,不知这折磨何时能到尽头。
直到有一天,贾家家庙铁槛寺炸了烛火,引发一场大火。一根横梁砸下来,带着千钧之势把地面砸得塌陷一大块,又哗啦一声砸破一个刻着古怪可怖图案的瓷质瓮瓶。随着瓮瓶粉碎,贾敏顿时觉得身上一轻,无形中禁锢自己那股力量荡然无存,自己轻飘飘的飘在天上,顿觉自由了。
原来贾敏游魂竟然被禁锢在家庙正殿的地底之下,难怪二十年来禁锢于此,不能轮回亦不能湮灭,行此功法的人何等恶毒。
因离世近二十年没有到阴司报到销号,贾敏被阎王破格亲审,贾敏也因此得知了自己被禁锢原由。
原来贾敏是中了极霸道的西域密宗法术,魂魄被禁锢为的就是不让她超生,也不得到阎罗殿告状,有冤无处述。贾敏离世之时,黑白无常曾奉命来拿贾敏之魂,却被法术金光阻拦,黑白无常不敢靠近。贾敏之魂被引到京城禁锢于铁槛寺中。
原本中了这法术,魂魄又被禁锢在佛家金殿的地底下,会被佛法炼化,灰飞烟灭,谁知贾敏魂魄自带一种抵抗力量,不但没有被炼化魂飞魄散,还逸出一缕意识游离京城中,只是魂魄不全,不能远行。
铁槛寺是贾家家庙,贾敏为人所害,三魂七魄要在此炼化,可见害她之人乃贾府中人。好个荣国府最金尊玉贵的四小姐,难怪自己的唯一骨血托付给外祖母,却被作践夭亡。难怪自己被禁锢在京城不得自由。只是如今贾家瓦解冰消,自己只觉万念俱灰,却不知该恨谁去。
贾敏得知原委,自愿听候阎王发落。阎王告知贾敏她会托生人世,再世为人,便不肯多说其他。贾敏央告哭求阎王告知是谁害自己,阎王却说天机不可泄露,就让小鬼把贾敏带下去在轮回道等候托生入世。
待小鬼带走了贾敏,阎罗殿上判官举了笏板跨出班列说:“启禀阎王,这贾敏为人所害,既是枉死,魂魄却能抗密宗法术,必有因缘。如今不查明原因即放其托生,只怕与天道不合,招来祸患。”
阎王摆手道:“你不知道这原由,我却知道。离恨天外绛珠仙子下凡历劫,便是这贾敏之女。贾敏因有这段因缘,三魂七魄有仙气护体,是以受那霸道法术,却不至魂飞魄散。如今让她重新托生,自去了结这段公案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开新文了,小天使们来坐坐吧。
关于四大家族的下场,原著里除了贾母经常派人去接湘云之外,史家和贾家就没有什么来往。史家女眷都是要做针线的,也不像其他家那么铺张浪费,所以我认为最后落败的时候,史家应该是罪名最轻的。
第2章 重生(错字)
贾敏以为自己会喝了孟婆汤后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再重新投胎到襁褓中,便什么都不会记得了。谁知一睁眼,却是自己二十一岁那年,碧柳如丝的暮春时节。
她起了一个大早,身着一袭红衣红裙,头插金花,薄施脂粉,更显得面色含春,气度高华,容颜不俗。而这一身喜庆的打扮,只为盼个好彩头。
上一世便是在今日林如海高中探花。从此官场得意直至成为封疆大吏,原本以为自此林家门楣再起,前程似锦,谁知林如海官场得意却天不假年,最后落得家破人亡。
贾敏重生了,这一世她的宿命似乎并没有改变。重生的第一天便是林如海金榜题名之日。
阖府上下的管事丫鬟婆子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全是上辈子熟识那些人,如今个个脸上神色紧张,都等着老爷殿试的音信。只贾敏神色淡然,既然人物景象一个没变,只怕林如海今日必是钦点探花郎了。
上一世亲见太多龌蹉,如今那些忠的奸的一个个在眼前晃动,谁不是表现得忠心耿耿?谁能看穿这些人内里包藏祸心?偏生腾不出手来料理,贾敏也只得摁下心中膈应先庆贺眼前这桩喜事。
想到这里,贾敏吩咐道:“春兰,大红尺头并金银锞子,各色果子糕点并红封都准备好了吗?”
“回太太,都备下了,只是奴婢都紧张得手心冒汗了,太太怎么气定神闲的。不愧是太太见过世面,也是深信老爷才学必能高中,竟这样泰然。”名唤春兰的一等丫头一面说,一面捧上一杯茶递给贾敏。
贾敏抬头看了一眼春兰,生得柳眉俊眼,颜色不俗。春兰原是贾母选定了从小跟着贾敏,从荣国府带来的陪家丫头。上辈子在林如海高中之后收了通房,后来升为姨娘,不过一辈子无所出。只怕此刻她心中正做着半个主子的美梦,难怪比自己这个正室还紧张。
上辈子贾敏对母亲那套治家理论深信不疑。什么传宗接代开枝散叶,什么男人总是要三妻四妾,与其外面找去,不如提拔身边人又干净又弹压得住。结果林如海原本并不好色,对自己也喜爱,反倒自己为了显得贤惠张罗了一屋子姬妾,却是个个无所出,反倒自己把好好一个夫君往外推。
再来一辈子,她是无论如何不肯给自己添堵了。
贾敏略抿了一口茶,仍旧递回给春兰,笑着说:“我便是紧张十分,也不能帮老爷提升半个名次,我紧张又如何,不紧张又如何?老爷中或不中,我只敬他是我夫君,守着老爷过安生日子,便是中了,我替老爷高兴,若是不中,我仍敬他爱他,才是夫妻之道。
再说,我和老爷夫妻一体,我信老爷才学,老爷今日必定金榜题名。只有那起只在乎功名利禄的夫人,才会慌得六神无主,也不问问自家夫君苦不苦,累不累,没得让人笑话。那起人口口声声说爱自己夫君的,倒不知爱的是夫君还是名利地位了。”
贾敏淡淡几句话,说得春兰脸上火辣辣的,心道太太真是厉害,不轻不重几句话,仿佛看穿自己心思一般,春兰情知失态,忙镇静心神,又恢复了平静。无论是贾敏出阁前老太太透露的意思,还是贾敏素日待自己不同,她都知道自己的前途所在。加之林如海人物潇洒,品貌风流,她早已喜不自胜,只等太太开口。
只是自从老太爷过世,林家就是没有爵位的白身之家,用度规制远不如贾家国公府高,春兰见惯贾府豪奢,养大了心,一心盼着林如海金榜题名,为官作宰,自己将来也是体面的姨太太。谁知贾敏今日话里有话,貌似责备自己只重功名富贵。只是贾敏是主子,话又不错,春兰只能点头称是。
春兰脸色红了又白,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贾敏却看在眼里,知道自己戳中了春兰的心事,却并不说破,言道:“春兰啊,你今年多大了?”
春兰听到这话心中一喜,又害羞了。贾敏进门刚一年林家太爷就没了,守孝三年去岁年底才出了孝期,脱了孝服之后贾敏曾回娘家一趟,这次回贾府史太君就透露让贾敏抬举春兰的意思,春兰自己也知道这事。
老爷守制读书三年,学问上的事春兰虽然不懂,但是都说老爷学问越发进益了,太太如此气定神闲只怕老爷此去必是高中的,太太现在问自己,莫不是?想到这里春兰心花怒放,脸上一红,更增娇色,低声回道:“回太太,春兰今年十九了。”
贾敏点头说:“十九了,正是好年纪,如果老爷这次高中,我为你求个恩典吧。”
一听这话春兰觉得更真了几分,心中窃喜,嘴上却说:“什么年纪都无妨,再几岁我也只衷心太太一个,我只想多服侍太太几年。”
贾敏见了这个光景,就知道春兰想的是什么,只那句“只衷心太太一个”如今听来却引人想发笑了。春兰自是个伶俐人,只是心也高。这些年对自己倒好,只是后来自己落了病根时,她野心才暴露出来,这辈子自己怎会把这样的人继续留在身边?
贾敏看着春兰温言说:“快别说这话,女孩儿花期最是耽误不得,该当及时折定终身才是。我细看你这品貌举止,和一般人家的小姐不差什么,也该厮配一个好人家。”
春兰原本三分含羞带怯重倒有七分欢喜,只是贾敏顿了顿话头一转。接着又道:“若是这次老爷能够高中,我求了老爷的恩典,趁你年轻消了你的奴籍,再添一副嫁妆,任由你父母做主择一个好人家如何?”
春兰正沉浸在林家半个主子的幻想中,谁知贾敏话锋一转,竟然说的这个,吓得手上拿的锦帕掉到地上。春兰自知失态,忙敛声站直,向贾敏看去。只见贾敏低头喝茶,并没有注意到,方才放心些,那条锦帕却不敢去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