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便好,那样便好。”赵姨娘闭上双眼,口中不住的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姨娘,有个事儿得先跟您说说。”贾环想着一会要怎么跟赵姨娘说他要离开贾府的事情,虽然先前自己有跟她说过了,只是如今决定的时间匆忙了些,赵姨娘怕是会想不开。
“什么事儿,你说。”
“方才,老太太和老爷硬是要将宝玉丢玉的事情压在我的身上,还好袭人来得及时,方没有动用家法。我想着,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将来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算计了,我还是早日离了这虎狼窝为好。因此禀了父亲,寻个好日子,我也该出门去了。”
赵姨娘愣住了,倒不是因为贾环要离开,而是从贾环的口中说出来的,贾政等人居然要将这偷玉的罪名硬安到贾环身上,赵姨娘泪如雨下:“你是老爷的儿子呀,他们这些人,欺人太甚!我找老爷评理去!”
贾环赶忙拦着:“姨娘何苦呢,我只不过是个庶子,嫡兄又是含玉而生的有大造化的人,便是没有,在一般人家里,嫡庶之别也是不容忽视的。再者,这荣国府,不是久留之地。”
赵姨娘全身无力的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力气似的,一动不动。贾环也不去理她,他知道,赵姨娘需要时间来想清楚,而且他也相信自己的亲娘是会想清楚的。
这一坐,就是一整天的时间了,当时贾环回屋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了,而赵姨娘则直接坐到子夜时分,方才渐渐的回过神来。
回过神的赵姨娘看着一室的黑暗,贾环已经上床休息了,毕竟他现在的身体才三岁,可经不起折腾的。赵姨娘默默的流着泪水,不敢让贾环知道。
☆、第5章 贾环演说宁荣府
屋里的丫鬟和婆子都被贾环赶走了,反正这些人也不想在他这里,何苦让自己堵心?
赵姨娘虽说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却还是将沉睡的贾环吵醒了。贾环悠悠的醒转,只见赵姨娘坐在灯下,不住的抹泪,很有一种美人垂泪的美感。
贾环唉了一口气,掀开被子,起来来到赵姨娘的身边,“姨娘何苦自苦呢?”
赵姨娘见自己吵醒了贾环,赶紧抹干了泪水,起身拿了一件披风,给贾环披上,这孩子可还没完全好利索呢。
“我只不过是为着我儿伤心罢了,这诺大的荣国公府,将来可也有环儿的一份呢。如今你一旦离了府里,就什么都没有了。”说完赵姨娘又伤心了。不过她知道贾环不喜欢她的哭声,倒是生生的将哭声压了下去了。
贾环笑了,“呵呵,姨娘以为我能得这府里多少的财产?”贾环不等赵姨娘说话,又道,“姨娘有没有想过,老爷只不过是荣国府的嫡次子。如今老太太还在,不好分家,可是若是有一天真的分家了,虽然老爷一样也是嫡子,可是只能分得公中的二层,大房占八层。而我只能在老爷所得的这二层里面与宝二哥还有兰儿分,兰儿是珠大哥的嫡子,他是老爷正经的长子嫡孙,能占七层,宝二哥是嫡次子,能分得二层,而我身为庶子,同余下的庶子分,虽然老爷只有我一个庶子,可也只能得一层,那一层能有多少!还不如儿子将来寻个好的营生来得多呢!”
赵姨娘目瞪口呆,这些事,她可从来没想过,不止是她,相信整个贾政一房都没有人想过,或者说,他们是选择性的不想记起了。
贾环接着道:“姨娘以为这宁荣两府还是以前那个显赫的国公府吗?单说这西府里,袭爵的是大老爷,一等将军,说出来是挺唬人的,可是却没有实权,甚至都不用去上朝的。而老爷在五品的职位上一呆可就是将将二十年了,说句难听的,工部的耗子可都换了风波了。琏二哥更是京城有名的纨绔。虽说捐了个五品的同知,可也没有实权的。再说说宝二哥,这京城里谁不知道荣国府的宝二爷含玉而诞,是个有大造化的,可是老爷和老太太却忘了,从来有大造化的人,都是开国的帝王!哪家孩子生而有异不是捂得死死的?咱们家可倒好,弄得天下皆知。知道的,这是老太太头发长见识短不知分寸做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贾家要借此谋朝篡位呢!”
话说到这儿,赵姨娘的脸都白了,任是如何不了解外界,她也明白,这得是多大的罪!诛连九族都是轻的!
只听贾环接着道:“若不是当初宝二哥抓周时抓的是胭脂,否则……”否则怎么样,贾环没有说,可赵姨娘也明白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贾环见赵姨娘听进去了,索性一次性的说了。“而今宁荣两府门上挂的都是‘敕造荣国府’和‘敕造宁国府’,可是大老爷袭的却是一等将军的爵,东府的珍大哥哥更是只袭了三等将军爵,严格来说,这东西两府可都是将军府!这样明显逾制的地方,无事时没有人会想起来,可一旦犯了上头的忌讳,就是大罪了。”
赵姨娘听得很认真,贾环表示很满意,巴掌大的小脸儿上神情严肃,无端的让赵姨娘觉得很“萌啊,很萌”。
“还有。”
“还有?!”赵姨娘的嘴张得大大的,都能塞进一颗苹果了。
贾环横了她一眼,“你以为呢?这宁荣两府可是满头小辫子,还不知道戴个帽子!擎等着让人纠呢!咱们府里,袭爵的是大老爷,可这荣国府正堂住着的却是二老爷!若是有心人参上一本,只一个‘无视国法尊卑,不分长幼’,就可以定一个欺君之罪了。”当年这一条罪状,正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想说,是老太太做主让二老爷住的荣禧堂?”贾环见赵姨娘的样子,便开口问道,赵姨娘忙不叠的点头,可不就是如此吗?
“切。”贾环不屑的冷冷一笑,“老太太以孝道压着大老爷让出荣禧堂,可她却忘了,女戒女则中,从嫁从夫,还有夫死从子呢!”
这一夜,赵姨娘又是一夜未睡,第二天,她一边给贾环收拾出门的物品,一边暗自观察荣国府上下人等的行事,也许是换了一个心情来看待事情,果然让她发现了不少不合理的东西。而这些东西,都能同贾环那天同她说的事情相印证。赵姨娘越看越心惊,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环儿所言不假。
这一天,赵姨娘趁着贾环房中的人又偷懒躲了出去的空当,又同贾环聊了起来。“环儿,这几日,我仔细观察了这府里,才发现府中的情形同我儿所言不差分毫,我的环儿终是长大了。”赵姨娘伸手摸了摸贾环白嬾嫩的小脸,不无感叹。
“姨娘能认清事实,这很好。”贾环也开心,他就说嘛,赵姨娘都能在王夫人的严防死守之下居然还能生下一儿一女,还都长大成人了,这就不是个真糊涂的人。
“只是这些话,我儿怎的不同老爷说说?”赵姨娘自己也没有主意,如今她同贾环的对话,已不能再当他是三岁孩童了。
贾环表示很满意,如今他还小,有个同盟是必须的,再不济,也别拖他的后腿不是?“如今贾府富贵,你说谁听得进逆耳的忠言?别到时候一棍子将我打死了,就算不错了。”
赵姨娘其实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说他们母子在这府里隐形人似的样子,就说贾环才三岁,说出来的话,谁能听?“这可如何是好?”顿时失了主心骨似的满心的焦急。
贾环眼见火候差不多了,慢条斯理的说道:“姨娘别急,我们还有时间的。”
“怎么说?”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却对老臣们格外的优容,以这位圣人的千秋,至少还可以护着这些世家大族十年左右的时间,在这十年中,咱们得想法子从这贾家摘出去。”
听了这话,赵姨娘有些迟疑:“摘了出去?这谈何容易啊。”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贾环并不纠结这个,“倒是姨娘,从今往后,得韬光养晦,别给我扯后腿。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这样一来,将来我离了这贾家时,才可以带着姨娘一起走。”
赵姨娘点头,总算是有了主心骨了,随即又有些为难:“那你三姐姐……”
贾环撇嘴,对那位只会明哲保身,不认亲娘的姐姐有着深深的不屑,他原是想让赵姨娘断了同探春的母女情份,只是当了几十年的医生,看惯了父母对子女掏心掏肺的样子,多少也能明白赵姨娘不可能真的放开探春。
“姨娘放心吧,她想巴着二太太就由着她去,她毕竟是我一母胞的姐姐,我总不至于弃她于不顾的。你也得立着些,也别总是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了,没得让人瞧低了。”
赵姨娘有些讷讷的,让她全然不理探春是不可能的,只得让时间来沉淀了。
现在的赵姨娘对贾环那是一个言听计从,除了探春的事,倒也没有拖贾环的后腿了。最近荣国府上下人等突然发现,以前最会闹腾的赵姨娘突然沉寂了下来,府中众人以为这是因为环三爷要去观里还愿,赵姨娘就要没有儿子仗腰子的原因。倒是省了她不少的口舌。
几天后,是贾政为贾环出行挑的一个黄道吉日,既然要出行,总得去跟长辈们辞行的,虽然不待见他们,可面子上总得看得过去不是?
一大早,赵姨娘便带着贾环往贾母所在的荣庆堂而来。贾环这一次可没能进去,只在院门口磕了个头。贾母只让一个二等丫鬟出来传话:“老太太说了,既然三爷是去还愿,可得记得诚心二字,方不能坠了咱们府里的体面。”说完,这丫鬟也不等贾环反应,甩手就进去了。心下想着: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连给宝二爷提鞋都没那资格呢,自己还是去宝二爷面前刷刷存在感吧,听说二爷最近迷上了制胭脂,或许还可搭把手不是?
到了王夫人处,也是一样的待遇,丫鬟说的话同贾母说的大同小异,磕了个头,听了一耳朵的训斥后,贾环自己来到贾政所在的前院书房了。
屋里,王夫人正同王熙凤姑侄俩在商议着事情呢,贾环来的时候,王夫人不耐烦见他,直接让丫鬟出去打发了事。
王熙凤很不解,自己这个姑妈可不是什么真的大善人,这一次居然会同意贾环这个庶子出外,有点出呼她的预料。“太太为何同意让环哥儿去白云观礼佛呢?”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端过桌子上的一碗茶,掀开盖子,撇了撇茶里的浮沫,呷了一口茶水,方才不紧不慢的对王熙凤说道:“凤哥儿还是太年轻了,这出外礼佛,可是好事儿。若是能如同东府的敬大老爷那样,有府里的银钱支持,或许过得还是不错的。可是环哥儿这一次出去……”顿了顿,王熙凤秒懂,“这在外生活,可是没有人侍侯着的,何时冷了,热了,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能懂什么?再说了,若是能从此移了性情,从三年礼佛,变成直接出家,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王熙凤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