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管事在关键处支支吾吾的没说清楚,但在座的几位管事都是人尖子般的人物,哪有没听明白的。当下点了点头,也有较为老成的管事颔首符合道:“南安郡王府仗着异姓王的名头行事嚣张,他们家的管事们行事也不爱留后路,简直是见钱眼开。但凡京中哪样行当赚了些钱,他们必然要横插一档子。与人争肉的行径着实惹怒了不少人。京中就这么一亩三分地儿,能站得住脚的商行谁家背后没人呢?只不过是因为大家都是四王八公里面的人物才略微隐忍罢了。主子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奴才们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但这种忍气吞声的感觉也着实不好受。有很多老伙计见面的时候……那也是颇有微词啊!”
其余管事立刻符合道:“是啊……是啊……”
这事儿也是南安王府做的不地道。对于商人来说,银钱利益比命还重要。你打着王府的旗号过来分一杯羹,看起来好像无所谓的事情,但到了旁人眼中那就是抢命的行为。虽然南安郡王府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避开了那些背景大的商铺,但京中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一转头砸下去十个人,其中九个半都是沾亲带故的……
薛蟠看着下面众人义愤填膺的模样,也不由得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说道:“不是吧!我看那南安郡王府的人虽然讨厌了些,但也不像是那么眼皮子浅的人啊?”
那最先说话的年轻管事立刻接口说道:“好叫大爷知道,要说是南安王府的主子们眼皮子浅也着实口黑了些。这里头大多数的行径估计上头主子家也未必知道。不过是下面的管事们拉大旗作虎皮罢了。但他们到底也是打着王府的名号……一些小商家小商户的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牌面过去理论,时间长了自然这口子怨气都到了南安王府的头上。”
这么一说,薛蟠也算是明白了。就好像当初的荣国府一样,老太太连一个七八岁大的小道童都不舍得责骂,可见平时还是很注意口碑德行的。但是外头不还是有各种各样的黑心事发生?大都是主子跟前体面的奴才们打着主子的旗号办事罢了。比如周瑞家的女婿冷子兴,再比如打着琏二爷旗号放印子钱的那位二奶奶……
想到这里,薛蟠摇了摇头,暂且不去理会那些糟心事儿。反而冲着那个管事饶有兴味的问道:“依你看……应该怎么办?”
“依小的看,不如咱们薛家牵了头,将这些个被欺压的商户们联合在一起,大家统一了对南安郡王府的采买们的价格,同时针对于南安郡王府的那些个商铺们有个政策……有钱大家一起赚。至于那些个不想参与进来的嘛……他们可以不提价,但是也不能背地里帮着南安郡王府和咱们打对台。要么价格提升十倍,要么就不卖……这事儿也就无所谓了。若是能斡旋好了,以后咱们这也算是一只联盟,虽然现在看不出什么好处来,但我想着将来一定是有裨益的。”那管事沉思了一刻,这才缓缓说道。
人才啊!
薛蟠一脸赞叹的看着那位在角落里头侃侃而谈的年轻管事笑道:“这位兄弟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铺子的管事,以前怎么没见过呢?”
只见那管事闻言,立刻从墙角处走了出来,至薛蟠面前施施然的行礼说道:“小人李卫,负责的是薛家在京中所有米粮方面的营生。”
☆、44 第四十四章 筹办商会薛蟠添乱 班师回朝事件升级
翌日——
同样是福源馆后院儿,只是在另一间更大的花厅中,薛蟠看着骤然多了两三倍的人员,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曾经把他吓了一跳的李卫和其他几位管事穿梭在人群中,和这个寒暄两句,和那个问候两声,倒是把主人家的职责行使个通透。小丫头子们捧着茶盘鱼贯而入,将泡着上好碧螺春的青花瓷茶盏放在一张张铺着银红色撒花桌垫的茶几上。然后一声不闻的退了出去。
众位客人端起茶盏遥敬薛蟠,然后低头啜了一口酽茶,霎时间赞叹之声不绝于耳。一则碧螺春乃是上好的贡茶,寻常人等喝之不着,二则众人既然到了这里,对于薛蟠接下来要说的话也都是心中有数的。既然大家都是同盟,且对面这个很有可能成为自己这些人的领头儿人物,先来奉承两句也没什么不好的。
茶过三巡,还没等薛蟠开口,就有一个身穿藏蓝色万字不到头长衫,外面罩着一个石青色银鼠短褂的长脸男子拱手问道:“不知薛家大爷今日召集我等前来有何要事?”
一句话打破了众人竭力维持的其乐融融的局面,霎时间整个花厅都安静下来,众人目光灼灼的盯着薛蟠,连手中的茶盏都忘了放下。
薛蟠轻笑一声,却并未正面回应那位男子的问题,反而轻声笑问道:“敢问这位老伯如何称呼?”
那人闻言,自嘲的笑出声来,摇了摇头,半晌说道:“老朽石阔文,乃是十香堂的东家,不过……”
李卫自薛蟠开口说话的时候就自动自觉的站到了薛蟠身后。如今见薛蟠对那个老东家感兴趣,连忙弯下身子凑到薛蟠的耳边轻声说道:“十香堂也是京中的一个胭脂铺子。据说祖上给前朝宫中进贡过脂粉,因此小有名气。不过因为东家祖籍是南方的,在京中也没什么靠山。后来南安太妃陪房的女婿看中了他们家生意……只给五千两就要将铺子以及制膏子的秘方全盘下来。石东家没同意,那陪房的女婿不知怎么鼓捣的南安郡王府施加压力……他们家铺子已经好久没开张了。如果大爷这次不找到他们,恐怕他家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薛蟠了然的点了点头,冲着石阔文随口问道:“石掌柜的名字有点耳熟,且不知和九门提督石大人怎么称呼?”
薛蟠不过是随口一问,哪知石阔文却突然赧然笑道:“好叫大爷得知,九门提督石大人乃是在下的远房堂兄弟。”
薛蟠端着茶盏的手臂微微一顿,不着痕迹的眨了眨眼睛,抬手说道:“石掌柜请坐。”
石阔文点头哈腰的坐了。薛蟠这才故作狐疑的问道:“这么说石掌柜的在京城也不算是一点儿瓜葛都没有,怎么会……”
让人挤兑成这样?
石阔文摇头苦笑,低落的说道:“别说我那堂兄弟只是个远房表亲,就算是……也惹不起那么一座大神啊!”
一时间众人也都唏嘘不已。能在京中站住脚并且得人眼红的生意,哪家背后没两个靠山。只不过一对比下来……有能耐的没那个意思撕破脸,没能耐的也只得忍气吞声了。只是大家都是同一个行当做事,你争利姑且是争利,若是挤兑的人家连活路都没了……
一句老话,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要咬人呢!
薛蟠一见不过简单几句话就引起了大家同仇敌忾的情绪,当即得意的勾了勾嘴角,漫不经心的将手中茶盏放在一旁,拢了拢衣袖慢条斯理的说道:“要说这做生意上的事儿,我薛蟠是个后辈。在座的每一个都是老前辈,说话之前,先容薛蟠给大家行个礼。”
说着,薛蟠站起身来冲着厅内众人一顿拱手。
众位掌柜的心惊不已,连忙起身还礼,口中忙忙说道:“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只不过被人如此礼让,心底倒也熨帖了三分。
于是众人又相继落座,薛蟠这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今日将大伙儿请来,不为别的,只一件事情。我们薛家和南安郡王府的纠葛想必众位也都听说了。我薛蟠长这么大,没什么别的毛病,就是气性大了点。南安郡王府既然做了初一,就别怪我薛蟠做了十五。本想着只我们一家对上就得了,谁承想家中几位管事说被欺负的并不止我们一家,这才……”
下面立刻有人起身说道:“南安郡王府做事太嚣张,完全不给人留活路。只恨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小商户们没那个硬气去和他们理论。如今薛家能为我们主持公道,我等感激不尽。”
众位掌柜的也都纷纷应和。他们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或者是没了大半利益忍无可忍的小百姓。如果没有薛家打头对阵的事情,兴许他们也就忍了。可如今薛家竟然亲自出头,并保证他们即便是参与进来最后也不会遭到南安郡王府的报复,再联想到薛家因商封侯因功世袭的显赫……众人竟也仗着胆子过来了。
薛蟠坐在上首,漫不经心的打量着下面神色激亢的众人。对于他们所说的话大部分都没放到心里去。自古商人重利轻义,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现如今说的挺好,只不知道真正对了阵的时候一个个都跑哪儿去了。所幸他昨日进宫一趟,讨了一个还算坚固的底牌。
当即轻咳了一声,看着下面骤然鸦雀无声的情况。薛蟠一边摆弄着手上的扳指一边说道:“我们薛家替皇行商的名头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其实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南安郡王现如今还在西海沿子和敌国对战,于情于理,我也不该这个时候去收拾他的家眷。只可惜……”
薛蟠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不满的说道:“这南安郡王府也太过嚣张,竟然丝毫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将我们薛家放在眼里也就罢了。好歹我们薛家也是圣上御笔亲封的侯爵,竟然叫他鄙薄成那副模样。甚至……南安太妃居然几次三番的明言没有他们南安王府恐怕这大雍朝都……如此大放厥词,大逆不道的行径,着实让人心寒啊!”
不知怎么,众人只觉得心下一凛。南安太妃如此嚣张的居功自傲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只是今天薛蟠陡然将这些事情和圣上联系在一起……
众人眼珠子转了转,各有计较。面上却丝毫不露,依旧热切的看着薛蟠。
薛蟠见状,心中暗笑。面上却大义凛然的说道:“圣上宽厚仁德,不与他们无知妇孺做计较。可我薛家深受皇恩,却不能容忍南安王府如此肆无忌惮。虽然我薛蟠手无缚鸡之力,无法上阵杀敌。但是我薛家有钱,我薛家能赚钱,我薛家每年上缴圣上的红利几乎抵得上朝廷三分之一的税收……如此大功,难道还抵不过他曾经杀的那两个半人?”
这话说的有些猖狂。众位商户虽然隐隐觉得不对,但毕竟薛家封侯的事实摆在眼前,大伙儿只觉得热血沸腾,一时间倒也想不到许多。
薛蟠暗暗打量着众人的神色,声线顿时平稳下来,语重心长的说道:“自古以来,世人大多瞧不起我们这些商户。认为我们重义轻利,认为我们不事生产,于是士农工商,竟将我们排到了最末尾。可谁知道,我们所赚的每一分钱也都是辛辛苦苦的血汗钱。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没有我们商人互通有无,这天下会如此繁华吗?人人都艳羡苏杭乃是人间天堂,可谁又知道这一片繁华之下我们这些个商人做了多少努力呢!”
“疏通南北,连贯东西,看起来我们只不过是把东西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就陡然赚了几倍的价钱。可谁知道我们在这当中又担了多少风险?除却运输的钱粮人力不算,世道艰难混乱的时候我们得担心劫匪,世道太平的时候还有各个州府官老爷的盘剥,好不容易打出些场面来竟也有那旁人的惦记……一句话,经商苦啊!”
薛蟠一席话竟然引得众人连连哀叹,结合起自家的经历来,只得默默无语,暗暗点头。更有石阔文者想起这一段时日的憋屈来忍不住的潸然落泪。
薛蟠见气氛渲染的不错,更施施然的加大力度渲染道:“表面上看起来我们穿金戴银,吃香喝辣,什么都不做就见白花花的银子流入腰包。其实我们心里头惦记的事情更多。迎来送往,开门接客,哪件事情不得我们亲自去盘旋。更有上下打点,左右逢源,生怕一个不注意得罪了哪个生出祸患来。就这么谨慎着还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每桩每件都不是外人冷眼瞧着就能看出来的辛酸苦辣啊!”
众位掌柜的面面相觑,俱都是感同身受,当即瞧着薛蟠的眼神也就愈发亲切了起来。若说先前来投奔薛家是走投无路的无奈,现下就多了两分心服,毕竟大家都是有共同语言的人,相对之下一个圈子里的,拉近乎也更为容易些。
薛蟠冷眼瞧着众人的面上都隐隐现出三分认同之色,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当即轻飘飘的说道:“若说咱们为何这般辛苦,这般劳累还不得已苟且偷安?蟠窃以为不过一点而已——咱们手上的东西太扎眼,可是本身却没有能力去看顾咱们的利益。一句话说白了,靠山不硬尔。”
众人闻言,心中一动,俱都热切的看着薛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