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却向水霄拱了拱手,躬身说道:“皇上,非是臣恋栈权位。只是皇上与娘娘待臣一家恩重如山,臣无以为报,只能克尽职守,为江山社稷略尽绵力。皇上不必以臣残年为念,若仍有臣可尽力之处,臣纵然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可惜,黛丫头今日怎么在这里?不然他就可以不让家里知道自己的病情。
水霄看了元春一眼。元春朝他摇了摇头。
水霄便朗声一笑:“林爱卿不必如此!林爱卿这两年看着兰台寺,为朕解决了不少烦难之事,劳苦功高。林爱卿这病,怕也与这一年多的日夜辛劳有关。如今皇后既已说你病重,你就放心养病,朝中之事不必挂怀,朕自有主张。”
水霄都这样说了,林如海只好不再多说什么,免得有贪恋权势的嫌疑,躬身应了:“皇上如此体恤,臣感佩莫名。明日即上告病折子,望皇上早日择定兰台寺卿的继任人选。”
“知道了!在新寺卿上任之前,还请林爱卿再辛苦几日。”水霄说。
黛玉暗暗松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看林如海,又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元春,盼着元春亲自出手,给她父亲治病。在她心里,自然最相信元春的医术。亲父病了,她自然希望他能得到最好的治疗。
元春又道:“林大人这病,越早控制越好,若拖得再久一些,怕就无力回天了!这就好比一辆大车从山坡上冲了下来,时间拖得越久,它的速度越快,向下冲的力量越大,要将这辆大车重新弄回山坡上就越发的难。皇上还是早日决定兰台寺卿的新人选为好。”
“既然如此,等林爱卿告病的折子一递上来,朕就任命新的兰台寺卿!”对于新任兰台寺卿的人选,水霄已经有了腹案。
兰台寺卿是九卿之一,是朝中重臣。兰台寺卿人选的变化,肯定会在朝中引起一点小震动。
因此,兰台寺卿换人这种事,必须要等林如海先告病,他才能任命新寺卿。免得好端端的免了林如海官职,人家还以为自己想把林家和皇后怎么样呢!事实上,哪怕是林如海先告病,只要他准了,怕也是会引起很多猜想的。他也只能设法弥补了。
商议定了林如海告病致仕的事,元春又对林如海说:“明日叫人来接了黛玉回去吧!你病着,她在宫里也是牵肠挂肚,诸事无心。不如让她回家去照顾你,也不枉她辛苦学医一场。”
为林如海开了药方和针灸的方子,元春又叮嘱黛玉:“这一套针法,对你父亲的病很重要。你若有把握,可以自己给他行针;若没有把握,也可以请太医院的人为你父亲行针。”
她转头面向水霄:“皇上,林大人的病,最好用我的方子,治好的把握更大一些。所以我需要每隔半月为他复诊一次,看看恢复的情况。我若定期去惠民医馆义诊,那些御史会不会说三道四的?”
水霄摇了摇头,笑道:“去惠民医馆的事且缓一缓吧!至少也要等一些事尘埃落定再说。既然林爱卿每隔半月需要复诊一次,那就定期陪着岳祖父入宫下棋吧!”
让林如海随贾代善定期入宫“下棋”,正好可以让朝中之人知道林家和贾家地位稳固,免得他们借势攻击、诋毁皇后。而他不同意元春去惠民医馆,也因为那里龙蛇混杂,若有人混在病患中间行刺怎么办?就算将来元元要去,那也得等到京城局势彻底稳定下来了再说。
第二天,林如海就上了告病的折子,水霄直接就准了,并且任命了原来的兰台寺少卿袁蜀为新任兰台寺卿。
兰台寺卿换人,果然在朝中引起了一点小震动。
贾代善和林如海先后告老、告病,而皇帝也准了——这两件事接连发生,约摸被一些有心人品出了一点别样的意味。
总之,新任兰台寺卿袁蜀刚刚上任,小朝会上就发生了一件让水霄有些恼火的事。
本朝祖制,朝会分为三个等级。
第一等是大朝会,只在正旦、万寿节等重大日子举行,只作礼仪朝拜,不议政事。
第三等是日常议政,皇帝召见某些大臣议事或者大臣因某事求见皇帝,除了节假日,基本上每天都有。
第二等就是小朝会,在每月朔望的清晨举行,这算是最大范围的朝政会议。按照祖制,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是在京五品及以上官员。但当年太`祖皇帝为了广开言路,把有资格参加小朝会的御史的品级降到了正七品监察御史。
这次小朝会上,那个曾经进谏皇帝“不要太节俭”的“妙人”御史封夏,在小朝会上再次上书进谏,振振有辞地劝皇上:作为天子,相信孔孟之道才是正理。你应该按照礼法,择选妃嫔充实后宫,以开枝散叶,绵延皇嗣。千万不要相信一个野道士的胡言乱语,不要相信那些与阴人犯冲的鬼话。被一个道士摆布,那是昏君才干的事儿。皇上你年青有为,深得太上皇信任,被托付了江山社稷,千万别往昏君的道路上奔啊!
112.风乍起
水霄想拍死封夏!
但他不能。因为封夏是言官,本朝素有御史上书“不以言获罪”的祖制。按照这种制度,御史上书言事,即使略有不当或错失之处,天子也不可因此而降罪。
另外,封夏这封谏章,想必说出了朝中很多大臣的心声。
那些大臣自己不愿或不敢出这个头,但既然封夏做了出头鸟,他们想必会明里暗里地支持封夏。
如果自己降罪给封夏,那些大臣必定要以“御史不以言获罪”的祖制为由力保封夏。到时候自己和朝臣争执起来,场面就很难看了。那些保封夏的官儿如果说到气头上,说不定就真要往自己头上扣一顶昏君的帽子了,倒白白成就了封夏的名声。如果这些人再闹到太上皇那里去,孝恭王想必会很开心!
所以,他要处置封夏,是不能拿这封谏章说事儿的,得另有说法才行。
他淡淡一笑,反问封夏:“封御史这话,朕就不太明白了。难道朕没有子嗣吗?”他根本不正面回应封夏的谏言,直接转移了话题的重点。
封夏当然知道皇上是有皇子的,但是:“皇上已年近三旬,却只有一个儿子。对于天子来说,子嗣着实太单薄了,万一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水霄就勃然色变,一掌拍到御案上:“大胆封夏!竟敢诅咒皇子?!”先把封夏的气势打压下去再说。又想:这货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这样的话,他也脱口而出?
皇帝一发怒,满殿之臣本能地跪下,齐道:“请皇上息怒!”
封夏一愣,也连忙跪下,辨道:“臣不敢!臣的意思是……”他一时有些语塞。
水霄笑容很冷:“你的意思是什么?封夏,你可要想好了再回朕。再敢出言恶毒、诅咒皇子,朕就把你逐出殿去,贬成白身!”
封夏那股慷慨激昂的气势,被水霄这样一打击,立刻去了大半。
他想了想,确实不能再说“若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之类的话,一边思索一边说:“禀皇上,臣的意思是:本朝祖制,皇储不论长幼,只立德贤。皇上如今只有一个皇子,若将来……”
封夏险些又把“若将来不成器”这样的话脱口而出,好不容易才把到嘴的话又吞回去了,有些结结巴巴地改口说:“若小皇子……将来……将来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皇上……皇上立何人为太子?”
这话一说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没有一点儿慷慨激昂的气势了!
而且如今这情形,与他原先预计的谏章一出、满朝文武尽皆附议的风光场面截然不同,心中更是大失所望。怎么会这样呢?他一时想不明白。
水霄冷哼一声:“小皇子才一岁多,封御史怎知他将来是个什么性子?再说,朕与皇后还年轻,今后自然还会有别的儿子!封御史今日之议,实在是杞人忧天,无事找事!朕念你是御史,又初出茅庐,诸事生疏,就不计较你言语无状、御前失仪了!谏章你自己拿回去吧!”
封夏一时无言以对。要退下吧,心有不甘。不退下吧,又不知道该怎么把之前的话题接下去了。
旁边赞同封夏观点的礼部左侍郎岳溪看不下去了,出班声援封夏:“皇上,封御史的话虽然说得不明白,但他的谏章还是有理的。皇上贵为天子,按礼法,除皇后之外当立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按本朝祖制,后宫之中也该有贵妃、妃、嫔等嫔御侍奉,方是正理。如今,皇上为一野道士的话废弛礼法,致使后宫空虚,子嗣单薄,实非明君所当为。皇上贵为天子,子孙繁茂方是社稷之福,纵然皇长子将来才德兼备,也需要有些手足相帮,江山才能更加稳固。还请皇上采纳封御史谏言,择选妃嫔,充实后宫,绵延子嗣。”
礼部左侍郎岳溪,可比封夏这个菜鸟御史老辣多了。
他根本不给水霄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直接将话题又转回了谏章本身,说得有理有节。而且他在朝中的地位根基,可比一个七品的菜鸟御史深厚多了。有了他带头之后,又陆续有七八个大臣出班声援封夏,让封夏的脸色又恢复了振奋。
水霄见混不过去了,只得正面回应:“诸卿都在说礼法,可顾虑过朕的性命?”
天子的生命何等重要!他这话一出,连岳溪这样的老狐狸都是微微一愣。
水霄的视线扫过了声援封夏的那些朝臣,声音十分冷淡:“朕年幼时,病了十几年。病得最重时,连喘气都觉得辛苦,每晚入睡时,都不知次日能否醒来,诸位大人可想过那是何等滋味?幸而上天护佑,皇后遇仙得授无上医术,用这医术治好了朕的病,朕才算活了过来。从那以后,朕便十分顾惜自己的性命。岂肯为了区区女色,甘冒丧命之风险?诸卿都在大谈礼法,可知礼法也有‘从权’一说?如今,朕并非没有子嗣;今后,朕也会有更多子嗣,皇长子自然会有手足扶持。既如此,朕还有什么理由冒死选妃?诸卿如此咄咄相逼,是何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