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乎,在嫁进贾府十余年之后,邢夫人首次以继室夫人的身份拜访了原配太太的娘家。为了到达她事关她前程命运的大目的,她甚至无比诚恳的在陈氏昔年闺房的门口执侧室礼拜了三拜,登时把陈老夫人感动得无法自已。以没规矩、脏乱差闻名于京的贾府中竟然还有这么懂事守礼的媳妇吗?瞬间,邢夫人那在贾府中被视为刻薄小气、粗鄙庸俗的形象就在陈府里高大了一截,远远超过贾母和王夫人详加的总和。说不定,连东府里的尤氏和没死前的秦可卿加起来都不一定够。
第一面的印象分会直接影响到接下来的会谈,邢夫人很幸运的占据了第一个优势。跟着,围绕着两人共同关心的迎春归属问题再一次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听见邢夫人是如此的关心迎春,陈老夫人再次热泪盈眶,狠狠的在心中把那些同她讲过贾府大太太禀性愚弱,只知奉承,无才无干,不尴不尬的饶舌妇人全抽打了一遍。这是个多么懂事守礼、温驯顺从的媳妇啊!又是这样的对前边留下的儿女关爱有加,多么慈祥、善良!陈老夫人一边暗自赞叹一边在心中把贾赦也抽打了一回,这个“下流没脸的种子”,一个两个的老婆都是好的,偏他不知惜福,先头把自家女儿生生气死,又作践了二房奶奶,现下娶了如此小意殷勤的填房太太,却因着出身不高而肆意摆布。真是个混不吝的强盗胚子!陈老夫人借着端茶杯的机会勉强压下了心里越拱越高的火气,好半天才能重新摆出笑脸来。
邢夫人舀着多年来在贾赦跟前磨练出的谨慎,毕恭毕敬的道:“不瞒老夫人,您想必也知道,我只是老爷的填房,进门多年也没个一子半女的傍身,将来指望的还不只有琏儿同迎春两个。但我来的时候,琏儿已经大了,我一个年纪轻轻的继母,实在不方便关心太多,更兼没多久他就娶了二太太的内侄女儿,我想着,有媳妇儿照料那是最好的,因此也就没太过问。现在想来,真是对不住陈氏姐姐啊!”说着,十分做作的抹了两把干干的眼角。
偏陈老夫人现在看她怎么看怎么顺眼,竟然吃了她这一套,还动情的宽慰道:“你也太多心了。琏儿都多大的人了,便是亲娘也再没个事事操心的理儿。快别哭了,你姐姐再不为这个怪你。”
邢夫人变脸神速,立马收了哭腔,百般奉承:“看老夫人的慈爱便能知道陈氏姐姐的品格,只恨我没福,不得见罢了。”随即不着痕迹的过渡话题:“偏我福缘浅薄至此,便是聂姐姐也没得见上一回,幸而迎丫头养在跟前,天天看着,也算是给聂姐姐托个影儿吧。”
邢夫人在贾赦面前被甩脸子羞辱惯了,是以养成了一副做小伏低、自轻自贱的脾气。想书中,她替贾赦去讨鸳鸯做妾,能在一个家生子奴才面前苦苦哀求,甚至许下“与我并肩”的承诺,就可知她这些年被磋磨的早就不会拿自己当回事儿了。因此,她极为自然的把二房聂馨儿也称作姐姐,无形中抬高了她的地位,顺带提升了迎春的出身。
陈老夫人满意的无以复加,一把拉住邢夫人的手,真挚的表达自己的感动:“我替迎丫头谢谢你。有你这句话,以后迎丫头做亲就更体面了。”
邢夫人大喜,猛地抬起脑袋,双眼闪闪发亮:“那她现在能配上林家老二了么?”
☆、65终论婚迎春定终身
陈老夫人一愣:“你们已经选定了?林家的孩子,是绯玉?倒是个出息孩子,只不过他如今尚在孝期吧,你们去谈了?他家里现在谁主事?”
邢夫人赔笑道:“孝期里怎么能谈这个,不过是我和老爷的一点想头罢了。绯玉人品出众,才华又好,家世清贵,人口简单,又是亲戚,迎丫头若能嫁过去,那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亲。只是,就有一条,迎丫头她……”
陈老夫人了然:“确实,在身份上是差了一截。尤其他兄弟都预备定下高门嫡女,迎丫头的身份确有些不配。”
邢夫人愕然:“都定了?不是就郑家姑娘吗?还有一个是谁?”
陈老夫人赶紧一个手势截断她的话:“你轻声些,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那郑老夫人是当今的外祖,托个大说这话也就罢了,你我是什么身份,怎么敢在人家的孝期里谈婚论嫁?这也尚在讨论呢,只是约莫不错罢了。另外告诉你,皇后娘娘有意许嫁同族嫡妹于林学士,只是也因着孝期不好开口罢了,只是听说已经在皇上面前过了明路,到时候只怕会是赐婚的。”
邢夫人咋舌:“林家走了什么运道?竟然一下子娶进两位娘娘的妹妹,这一下可不成了皇亲国戚么?”
陈老夫人“嗤”的一声笑了:“这叫什么皇亲国戚?正经娘娘的家人才算外戚呢。他们就算能娶到娘娘的妹妹,也不过是外戚的外戚罢了。只是,这样的荣宠也极难得了,也就是今上没有适龄的女儿,太上皇的公主也早出了嫁,不然呐,说不定就是尚主了。”
邢夫人的嘴巴张的能一下放进一块足有半个巴掌大的芝麻酥糕,两眼发直,满脑子想着要是迎春能和娘娘的妹妹做妯娌该有多少风光,同时又烦恼着,万一林家看不上迎春了想悔婚怎么办,心里一万个责怪贾赦没能趁林如海活着的时候敲定婚约,更恨贾母偏心,私下里截留了林家的求亲信,害他们错过了推销迎春的最佳时机。
陈老夫人对她的腹诽全然不知,还在热心的帮着想办法,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接触,在她看来,迎春温柔恬淡、大方聪慧、胸有丘壑,虽然为人有些腼腆柔弱,但只要不做长子媳却也无碍。除了出身有些瑕疵,从别的方面来讲都是个极好的姑娘,可是,对于得皇上青眼的林氏侯门来说,出身的障碍就有些大了。
好在绯玉是次子,本人虽有功名在身,但到底还没有授官,总算还有些可以活动的余地。只是要好生想个办法,在出孝前就订下来才好,哪怕是口头的也行。要不然,还不等林家出孝,绯玉和绛玉两个人就要散馆了,之后很有可能立刻授官,甚至可能会出京,若拖到那个时候便不美了。抿抿嘴唇,陈老夫人下了决心:“邢夫人,你今日先回去,待我和老爷商量看看,若有法子,再请你们夫妇来家商议。不过,我把话先放在这儿,这桩婚事,说起来对迎春是极有利的,可是对林绯玉来说却毫无帮助,成事也就在五五了,你们不如再多看看其他人家?上次科举着实有不少未婚的青年才俊,我们老爷掌管翰林院,最是知道他们的情况,你们夫妇若只是爱绯玉之才,其他的庶吉士也都不差。”
邢夫人无声的嘟囔了一句:“光有才有什么用?还得有财才行。”
陈老夫人没听清,追问道:“你说什么?”
邢夫人急忙打哈哈:“我是说,当初赶一点儿,趁着林姑爷在的时候订下这一桩就好了。”
陈老夫人十分惊讶:“什么?你是说,这一桩婚事你们早同林如海商议过?那他是个什么主意?”
邢夫人皱着一张脸:“实不相瞒,这一桩婚事原本就是林姑爷自己提出的,那年几个孩子刚刚上京的时候林姑爷就给我家老爷写了信,要给绯玉求娶我们家迎春。只是,老太太不大愿意,于是就搁置了。”
陈老夫人一皱眉头:“她不愿意?她还想挑什么样儿的?”
邢夫人一撇嘴:“老太太不愿意是因为不想嫁迎春,而是想改成二房的探春。也不看看,那探春的年纪差了多少,一门心思的周全二房,生生拖累了我们家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