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捅到马蜂窝的入口了。贾母烦他们就烦在这个“林家家事”上。想那林家,是她女儿的夫家,外孙女儿的娘家,妥妥的就是他们贾府的第一随心外援。要不是有这些碍眼的小子杵在当间儿,她早就一手接管过来了,哪里还用得着在这儿废话?
贾母开始人为制造强冷空气,虎着一张老脸,企图用气势把殷玉压倒。殷玉缩缩脖子,他错了,他不该光为了拗造型而忽略掉保暖问题。
不过林家大爷是一贯不畏“强权“的,顶着贾母身后不断实体化的阵阵阴风,殷玉勇敢的开口指出:“那封信和庚帖,原本就不是给您老的。自古婚姻大事,无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我不知道原给大老爷的信怎么跑您那儿去了,不过既然现在您决定不了,那么何不叫大老爷来做这个决定?毕竟那是他的女儿。”
“他说的对!”怒气冲天的男高音隔着三层遍地回纹的云锦门帘依然不减其刺耳的穿透力,守在门口的琥珀一声尖叫没嚷完,贾赦已经如猛虎下山之势闯了进来,他手上捏着这阵子让贾母看了就头疼却死活也拦截不下来的又一封告密信,气势汹汹的吼道:“迎丫头是我女儿,我是她亲爹,她是我生的,我……”贾大老爷已经语无伦次了。不过殷玉宽容的表示理解,任谁这么三番两次的被忽略被无视,都应该被气到颠三倒四,更何况是一向不着四六的贾大老爷。于是,他一直等到贾大老爷把亲子关系排比到第二十六句才出言打断:“有关于二姑娘和您之间不可分割的血缘关系我想大家都已经清楚了,还是有事说事吧!”
贾赦一见是自家未来的金库保管员,立刻笑了个山花烂漫:“呦,是殷玉啊,许久不见,一向可好?听说你这阵子初入翰林院,十分的忙乱,正巧我家里也有些琐事,待安定下来,咱们爷俩儿可得好好喝两杯。记得把我那好女婿绯玉也带上,那孩子,怎么瞅怎么招人爱,当初你们刚来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他来着……”唠唠叨叨唠唠叨叨,一个人的独角戏他倒演的起劲儿,话说他跟贾环那小东西真不是父子吗?
气冲斗牛吼了半天以致失声的贾大老爷费力的喘息着挤出重点:“我女儿的婚事,应该由我做主?”
贾母的脸完全黑了,但不管是贾赦还是殷玉都很不在意,两人有志一同的忽略掉不受欢迎的背景,自顾自的讨论道:“这么说来,大舅舅是同意许嫁令爱千金喽?”既然统一战线,殷玉不介意再拉拉关系。
贾赦笑得更加灿烂了:“那当然,同意的不能再同意了。只可惜我只得这一个女儿,要不然我一定再从你们兄弟中多抢几个东床娇婿来。”
殷玉思考了一下:“唔,不要紧,没女儿不是还有儿子呢嘛,把贾琮那小东西送给小七也是极好的。”
贾赦和贾母同时表示:他们真的有听没有懂。不过算了,这反正不是重点。重点是——
“你好,你很好!我还在这儿呢,你便自作起主张来了。好,闺女是你的,你要送给哪一家就随意,横竖我老婆子是不配管了的!”贾母这样盛气凌人,原为拿捏贾赦,让他不要轻易许婚,以免误了宝黛姻缘。但是殷玉今天来就是搞破坏来的,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一见贾赦习惯性的被贾母压低一头,殷玉立刻火力支持:“结两姓之好原为和美,倘若老太君不喜,倒不如就此作罢,免得伤了和气。既这么着,就请把我林家的家传双耳同心白玉莲花佩还来,咱们好聚好散岂不美哉!”
贾赦一听,顿时跳起三尺高:“我愿意啊我愿意!凭谁说什么也越不过我这个亲爹去!”贾母闻言,下死力狠瞪一眼,却没吓着贾赦,反倒被殷玉瞟个正着,冷笑一声,轻飘潦草挑拨道:“我虽不曾得见母亲贾氏夫人慈颜,却知她为人亲厚良善,早早的便考虑起子女的终身,特特的在临终前休书一封敬告太君将来林贾联姻,相扶相持。但是既然老太君另有主张,想来母亲大人身为人女,也只有应承的份儿,所以您倒是不必为此烦恼伤怀。”
在事关自身利益的问题上,贾赦的脑筋永远会有超出常人想象的爆发力,在贾母尚未绕明白殷玉这一串文绉绉的陷阱时,贾大老爷已经把愤怒的胡子吹过了头顶:“啊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的嗓门再创历史新高:“一直就是老二最好,老二最高,什么好的都要给他。我的荣禧堂,我却一天都没住过,从老爹死了就是他霸占着;贾府的中馈原是我媳妇儿管着,结果碍着老二发财,可怜我那结发的爱妻,不明不白就没了;现在,就连我独生女儿的终身大事都要给二房让道了。您老也偏心太过了,难道就只有贾宝玉才是亲的,迎丫头是捡来的不成?林贾联姻,哼,林贾联姻,为了给贾宝玉铺路架桥,就要祸害掉迎丫头的好事吗?”
被当面揭穿私心的贾老太君恼羞成怒,一茶盅子砸了过去:“放肆的东西,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不孝的畜生,敢和我大声呼喝,来人来人,我要奏本都察院,我要告发这个忤逆的孽障!”
“你告,你告!你告我我就告老二。我替亲闺女争前程就叫忤逆不孝?那他两口子把我媳妇儿和我二房奶奶的嫁妆坑蒙拐骗个精光又算什么?”
贾母大骇:“满口胡柴,你给我滚出去!”
贾赦跳着脚嚎叫不休:“琏二他娘去的急,什么后事都没得安排,是你说琏二还小,怕他不懂事压服不住下人,就把他娘的嫁妆去拿去了,说替他管着,等将来成亲了给他做私房。结果呢?他都成亲几年了,连个嫁妆毛儿都没看见!迎春的娘也是陈府里嫁过来的,三十六抬满满当当的嫁妆,我出去埋个棺材的功夫就连影儿都看不着了!当时掌家的是不是老二的媳妇?她把我们大房的东西都掌哪儿去了?哪儿去了?都哪儿去了?”掷地有声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贾母伸直了脖子也没喊过中气十足的儿子,她那虚弱的辩白和歪理没等传进耳朵就消散在空气中了。
殷玉看戏看得十分欢乐,见缝插针的添油加醋道:“大舅舅不要乱说,坏了二太太清名可不是小事,没得得罪了金陵王家去。这种事,没有证据绝对不能端出来。”
贾赦被点醒,抱拳致谢:“外甥说的对!我这就去找岳父大人要当年的嫁妆单子去,等我要回来,一项一项的查!”说罢,一撩袍子,一溜烟尘便要往出跑,就差往自己屁股上抽两鞭来加速了。
贾母一急,提着嗓子喝住:“回来!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连媳妇儿的嫁妆都要往自己兜里装,我今儿就明告诉你,那些东西,我都替琏二和迎丫头好好收着呢,等到了时候,自然会拿给他们去。琏二和凤丫头刚是新婚,我怕他们年纪轻轻不牢靠,待年长一些生了儿女之后便叫他们自去料理。至于迎丫头,她娘的嫁妆,日后是要算在她的嫁妆里的。”
殷玉听到了想听的,立刻叫停:“可是老太君说二姑娘太年轻,出嫁什么的还太早。”贾赦怒目,贾母大恨。然而,她毫无办法,大房的两份嫁妆,早被她和王氏瓜分的所剩无几,这当口被贾赦吵出来,贾政就再也不用做人了。眼下一定要挡住他出去胡闹,别无他法,只好应了二丫头的婚事先搪住了。该死的林家小子,该死的老大,贾母恨恨的吐了一口气,沉声道:“既然你们两厢情愿,那么二丫头的婚事,我再不管了。”
殷玉打蛇随棍上:“那就烦请老太君把信物交给我吧,等到正式订婚的时候,我会让绯玉送到大舅房里去的。以及,嗯哼……”反正翻了脸,他也乐得不再做戏,明目张胆的威胁让贾母恨不能生撕了他。
出了荣禧堂,贾赦两眼发光的盯着殷玉手中之物,巴不得立刻攥到自个儿掌心里去。殷玉微微一笑,真诚的对着贾赦道:“大舅舅好气量,千金之物,说散就散了,都不往回讨的。不过这样一来,将来嫁二姑娘的时候,就少不得破费自己的腰包了。”
“啊!!!”二门上正闲坐聊天的的小厮们只觉眼前一花,一匹马“唰”的一下就没影儿了。视力最好的旺儿极目远眺,犹犹豫豫不甚确定的道:“刚才那个矫健的身影,是,大老爷?”
☆、36千年的狐狸斗聊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