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唬了一跳,忙上前抱住他,拦下林如海。让人抬了林译进屋,直接将林译安置在自己的暖阁里。如今这局面,她可不敢放林译回他自己的院子。虽说林如海不过一时之气,回过神来未必会再下得去手。可林译现在这幅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若再说出什么话,做出什么事来,保不齐林如海又被激怒了。
屋里,林宁亲自给林译上药,看着他咬着牙疼得脑门上都是汗却一声不吭的模样,真的是又气恼又心疼。
“祖母,我记得,小时候我看着别人吃冰碗也想吃,可你们都说我身子弱,用不得,让我小小地尝了一口,便不许吃了。于是,我就只能坐着干看着。”
“后来,我到了年纪学骑射。因我有心疾,大夫曾说过我不能有剧烈运动,您便不让。即便时过境迁,大夫说可以适当跑马不成问题,您还是怕。于是,每逢书院考核,君子六艺,我其他都能得榜首,可御射二项却从未曾合格。每逢外游,我最多也不过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马上慢慢踱步,看着大哥二哥策马狂奔。”
“再后来,书院有一次组织我们野游,因要去之地有两日路程,且要徒步登高山,您担心我身子受不住,不准我去。于是,我便只能在家里呆着,等他们回来后,坐在讲堂一角,听他们兴高采烈地说起这段趣事,却一句话也插不上嘴。”
“再再后来……”
“祖母,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所以,但凡你们不许,不让,不准的,我都不做。可是,我也有*,有梦想。大哥有他想要做的事,二哥有,我也有。你们只当我这么做是为了林家。我也确实是为了林家。可却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想。我想要去考。”
“从小到大,你们对大哥二哥都有期待,有许多的希冀和要求,却唯独对我没有。不,你们有的。只是你们对我所有的希冀都只是想要我好好活着,只要我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好。可是,祖母您忘了,连您自己都说过,人不能单纯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我也想要被你们寄予厚望,也想被你们时刻期待着。”
“自开蒙进学之后,别人读十遍才能记住的东西,我读一遍就可以。别人学一年才能懂的东西,我学三个月就行。我哪点比人差?为什么他们都能随自己心意科举,我就不能?我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能!我不甘心!”
“我是有心疾,确实身子不如别人。可最近几年细心调养已经与常人无异了。但是每逢我病了累了,但凡有点风吹草动,您和父母总战战兢兢,夜不能寐。我知道这大约是因为我小时候那几年每次发病都太严重吓着你们了。可现如今不是当年,我现在的身体真的有那么差吗?”
“我答应过你们,倘或我真的撑不住不会一意孤行。因为我知道,若是我当真受不了却还要坚持,无异于自寻死路。我还年轻,我不想死。更不想还不曾为林家做出点什么来,却已经让你们承受失子失孙的悲痛。可是,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能感觉到。我只是病了一场,大哥当年应考的时候,也曾病过两场。我如今是当真撑不住了吗?还是……只是祖母你们觉得我撑不住,或者说是你们害怕我会撑不住?”
“祖母!从小到大,您最是疼我。您帮帮我。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向你提过什么要求,便是以往有提过,只要您说不,我便会听话。可是,这次我想自己做决定。祖母,我不想为了活着而活着,那么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林译一边说着,一边落下泪来。
林宁第一次知道他心里有着这么多委屈。是啊!这个孩子太聪明。他有本事有能力能比得过前朝的周彦,甚至可以比得过甘罗。可是长辈们就因为他的身体各种阻拦,他从来不比任何人差,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强。他怎么甘心!怎么会服气!
林宁背过身去,泪流满面,却什么也没有回答。只能哑着嗓子嘱咐他好好休息,明天再说。
出了暖阁,林宁便看到林如海站在门口。林宁一句话也没有说,径直去了偏殿,林如海也跟了过来,扶着林宁坐下,“母亲,译哥儿身上的伤……”
林如海还没说完就遭了林宁一记横眼,“你还好意思问,你自己下的手有多重你自己不知道啊!”
林如海讪讪地陪着笑,林宁气道:“手上没半点分寸,你以为他是询哥儿,被你打大的,皮糙肉厚没有关系吗?”说完林宁忽然又想起林译的话来,其实对他来说,更希望他们做长辈地如同对待其他兄弟一样对待他吧?
思及此,林宁一叹,“上过药,没什么太大问题。那药是咱们自己家制的,往常询哥儿就用得它。你放心。”
林如海松了口气,林宁又问道:“方才,译哥儿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就站在门外,哪能听不到!
见林如海点头,林宁说:“你打算怎么办!”
林如海张了张嘴,犹豫半晌说:“母亲,不如就应了他吧。”
林宁看着他,有些错愕。林如海又道:“他素来傲气,让他就此放弃,他怎么会愿意?儿子当时听着就在想,如果换做我是他,我会不会放弃。答案是不会。”
林宁哑然,对于她来说,或许成功的道路不只一条,天下也未必只有读书高。可对他们来说,士农工商,尤其读书人,自有几分气节。六元及第,名满天下,就算不是为了林家,又有哪个读书人不想?别人是做不到,可林译,他能做得到!
“母亲,译哥儿有句话说的对。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对我们提过什么要求,但凡我们不许,不让,不准的,他通通听话的不做。就这么一次,就只有这一次,我……我不忍心拒绝他。”
林宁其实自己心中也已有了答案,她本来还想着要怎么说服林如海,结果却是林如海说服了她。
“罢了。就应了他吧。明日,再让龚太医来看看。之后这些时日恐怕要多劳烦他了。你备份礼,亲自送去龚太医府上吧。咱们狠该多谢他。我仿佛记得家里曾收着一本草药专注的孤本,是前朝名医所书。你好好找找。”
送礼也得投其所好。
次日,林译一早起来去给林如海请安认错。林如海非但没再骂他,反而让人把他的所有书本试题卷子等等东西全搬了回来。得知长辈们都应了,林译竟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看着他喜出望外,目瞪口呆的样子,林如海哭笑不得。
到得十一月,京城中有宫妃要省亲的人家的别墅也都修得差不多了。贾家派人来说了一回,请林家过去逛一逛,也是有题词题联之意。
到了年底,户部忙碌起来,琐碎事务一大堆,林如海根本脱不开身,何况以他的身份,也没必要去。林谨是小辈倒是去得,本来如果只是去逛一逛看在贾敏的份上,两家还没完全断交,他也可以给这个面子。可惜,贾家话里话外都有那么几分想借他状元郎的名头题字要个噱头的意思,他就不那么乐意了。找了个借口说林译在备考,他需得看顾他躲了过去。虽然是借口,却也是事实。只是不免惹得贾家又老大不高兴。
十二月,林询来信说年关不回来,还提及跟着商队去了北戎,气得林宁直嚷着让人把他抓回来!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商量一下。虽然如今是太平年间,可北戎还是会时常滋扰边境。尤其是在冬季,草原上食物匮乏之时,免不了会来边关扫荡。偏偏这会儿就是冬季!
他若是在春夏去也就罢了,这会儿呆在边关已经够危险了,还跟着商队去了北戎境内,不怕死的!
然而京城离着边城上千里,林家这边根本鞭长莫及。好在三不五时地有信来,让家人知道他安全。
正月十五,宫中三位娘娘回家省亲。当然,这不关林家的事。林家派人去送了个礼,表示了一下,林谨便带着弟妹逛庙会去了,黛玉依旧是男装打扮,有林谨和林译在身边,倒也不妨事。最开心的就数林诺,庙会上,好玩的东西多,好吃的东西也多。林诺即便如今大了些却依旧不改吃货本色,从街头一路吃到街尾,回家还给林宁,林如海和贾敏带了一大堆。
二月初九,林宁和林如海贾敏没有动,几个孩子送了林译去贡院。贡院门口,几人正说着话,林谨嘱咐着贡院里需要注意的东西,突然马蹄声震耳欲聋,一个男子驱马走近,待得身前勒停下了马,一把和林译来了个熊抱!
“我就说,有我的汗血宝马在,一定赶得及!”
不用问也知道,这家伙是林询。只是……
林译看着他衣服褶皱不堪,胡子拉查,身上还一股子汗臭味,嫌恶地将他推开,“你逃难呢?”
林询气得跳脚,“你讲点良心好吗?我日夜兼程骑着我的千里马回来,就为了赶着送你入贡院,你居然这幅嘴脸!你要是好几天策马赶路,没空收拾,没空洗澡,你试试你能比我好得到哪里去!”
林译嘴角抽搐,翻了个白眼,却识相地没有再损他。到底心里还是明白这个哥哥对他的好的。虽然小时候总是气他学问比他好,觉得自己没面子,还好多次强势扣留他的课业,不让他做那么好……
额……好吧,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等林译进了贡院之后,几个孩子一起回家,林询一眼瞧见门口的林如海,再次来了个熊抱……然而他忘了,林如海典型的处女座洁癖。直接一大巴掌就扇了过去,勒令他赶紧先去梳洗把这一身臭味去了。否则,别来见他。
看得林谨几个在一旁嗤嗤偷笑,暗道:活该!
林询收拾干净出来,一家人也都聚齐了等着他。他一开口就没完没了。说的最多的是他捡了个人。金发碧眼的洋人。从西方来,本是想来见识大周风土的,却刚巧碰到北戎扰边之时,把他抓了过去,因长得怪异,被北戎皇室当成宠物圈养了好几年。
然后,被林询救了回来。
“我们半夜逃得,临走前还给部落所有的马都下了巴豆。别说,这玩意儿还真管用,别管你多厉害,多烈性的马,吃了巴豆都没辙。可惜,后来他们还是追了来。我们趁着大雪,在地上挖了个洞把自己埋了。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北戎人走了,我们才出来,可冷死我了。”
他说的洋洋得意,兴致盎然,全然没看见,上头坐着的林宁,林如海,贾敏三位脸色都黑了。
黛玉好心拉了拉他的衣角,林询完全没看到她的提示,反而道:“妹妹别急,这次二哥从那边带回了好多东西,不少都是咱们京里没有的。还有你的生辰礼,更少不了!”
“我和你们接着说,那洋人叫安德鲁。还是个人才,他走过很多地方,不仅会看地图,还会制作地图。而且他们的地图和我们这边的还不太一样,可以说各有优劣。要不是为了这个,我干嘛费那么大力气把他弄回来。为了救他,我差点都死了。”
林谨一个劲的咳嗽,林询奇道:“大哥你病了?现在是开春的季节,最容易犯咳嗽,你也不注意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