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入了春,云暧裹着厚厚的狐裘靠在榻上,他在许昌宫两年,伤了根基,回了洛阳就大病一场,到现在已经几个月过去还是虚虚晃晃的不见好。颜色雪一般白,身材还是瘦的不堪,骨骼嶙峋的,几乎有点吓人了。
赵吉看他手里拿着那块紫色的玉佩发呆,那日从洛阳北郊回来云暧就病重,醒来就拿着那枚玉佩痴痴看。
赵吉叹口气,云暧转过头来:“还是没有消息?”
赵吉摇头:“陛下节哀。”
云暧仰头挥手:“你下去罢。”
赵吉没走:“陛下,有件事。”迟疑了一会,道:“张合回来了,陛下见吗?”
两个月前云暧下旨招张合回京,张合没动静。
云暧做样子而已,没指望他会回来,知道他不敢,张合怕自己,只是没想到他真的敢?
云暧道:“你退下,叫他进来。”
张合墨绿锦袍束腰,高高大大掀开帘子进来,浓眉大眼,皮肤黑了不少,一身肌肉结实,他是个贵公子出身,偏偏生的一身野蛮气。见着云暧先磕头,云暧有气无力摆手让他起,张合又惊讶:“陛下怎么病成这样?”
云暧道:“朕病成这样才收拾不了你,否则你有胆子上洛阳来?”
张合被他说中心事,尴尬辩解:“臣是怕又来惹陛下不高兴,陛下可吃药了吗?”
两人许久未见心情激荡,张合目中殷切,乍见云暧这当了皇帝的形容比当初当囚徒还惨,一时关怀伸手拍抚:“臣听说鲜公子的事,事已至此陛下不要太伤心难过,切莫哀痛伤了身。”
云暧没有回答他,对他的温柔恭顺也无心动,只是问:“张将军,你知不知道你犯了什么错?”
张合老实摇头:“臣不知。”
云暧撑着榻坐起身来,一动就冒虚汗,张合伸手扶他。
云暧靠着他胳膊喘气,声音嘶哑的说话:“当初押送朕进许昌宫的人是你,后来在许昌宫看守朕的人也是你。”
张合默然无语,云暧道:“在延春殿差点动手弑君的人是你,朕生病时,衣不解带日夜守在床边照顾的人也是你。为了讨朕的欢心满洛阳的搜罗金石玩物的是你,出言不逊对朕恶语相向难堪羞辱的还是你,因为朕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是你,对朕图谋不轨欺辱放肆的又是你——”他语气透着一股子森森的冷意:“朕要是现在杀了你,算不算对得起你?”
张合随着他质问扑通一声跪住:“臣知罪!”
云暧心跳的太快,努力压制着过分激烈的情绪:“朕有多感激你,就有多恨你,朕只要想到你当初跪在朕的面前指天发誓要一生一世对朕忠心,就能想到朕在你面前痛哭流涕的像条可怜的狗一样的求饶。”
张合道:“陛下可以杀了我,张合没有怨言。”
云暧道:“朕不能原谅你。”
张合拔了腰上匕首:“陛下不用说了,给臣个痛快就是。”
云暧咬牙切齿了:“你当朕真不敢杀你?”
云暧愤怒之下提着那白瓷枕朝他脑袋砸去。
瓷枕应声而碎,鲜血横流,云暧紧跟着上前对他一通狠砸狠踹,张合口鼻血涌,蜷在地上抱头避着要害由他踢打发泄。云暧发疯抓着镇席的铜兽砸他头部,张合反身跪直,血淋淋的抱住他:“陛下三思!”
云暧身体剧烈的一抖,手中的铜兽落地。
“陛下三思!给臣留条性命吧!”
云暧眼泪涌出,面颊湿润,脸上却是冷笑:“你让朕杀了你是说来好听的吗?”
张合颤声道:“臣,怕陛下后悔。”
云暧道:“朕不能原谅你,也不想看见你,你滚回你的卞州去罢。”
张合摇摇晃晃跪下去磕头:“臣遵旨。”
张合全身哆嗦的将云暧抱住,顾不得身上血,把他抱回榻上,又给他盖上被子:“臣这就走,不在洛阳碍陛下的眼,陛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过去的帐也翻了,往后陛下不要难为臣才是。”
云暧点头:“你去罢,好好去做你自己的事,朕恨你,可是朕欠你多少,朕会记着。”
云暧突然想起他刚到许昌宫,太监脱了他龙袍,单衣赤脚披头散发,被宣告废除了皇帝位,赶出延春殿。那是个雪天,他也是病的半死不活,张合将从马车上抱下来,放在了那张冰冷的生满霉灰的床上。
他那会十一岁不到十二岁,张合二十五岁,跟他爹一般年纪,云暧就记得了他的怀抱。
那双胳膊有两年里曾那样搂着他。
云暧纤细柔软的手指握住张合的:“张将军,你恨不恨朕?”
张合道:“臣怕陛下才对。”
云暧其实想,张合要是肯说句软话,抱住他哄一下,他说不定就心软了,可能就真原谅他了,眼睛一闭一咬牙,也就什么都认了。然而张合只是服侍他躺下,便悄无声息的出去了,跟赵吉低声说话。
张合只是怕云暧记恨他,人在上头给他使绊子,特地来挨一顿打。
云暧很快收起了自己软弱的念头。
这是头畜生,没有良心的,他不能心软。
作者有话要说:
☆、陶宴
这日云暧换了身便服,叫了赵吉带着两个侍卫往汝南王府上。
两人进了客厅,听说汝南王在西院,也不要下人去请,同赵吉一前一后就散步过去。这正是暮春,院中花开的正好,绕过几道回廊,一座小花亭子下,那云崇正将一人剥/光了衣服绑在树上,指使着家奴拿着个鞭子,沾着盐水抽。
那人浑身血淋淋的,只剩了半口气,身体全/裸/着,是个大块头,身材极其长大,缩蜷扭动的奇形怪状的都能看得出长手长脚,不过体格相当单薄,就是一把大骨架子。
头发上不知是血是水,湿淋淋挡着脸,看不清模样。
云崇见着皇帝,连忙丢了鞭子,吩咐:“别停,继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