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暧道:“你的衣服给我穿了,而且抱着你也不冷。”
鲜侑是一吃苦就忘了客气了,打着哆嗦干笑两声将自己整个儿的往云暧身上依靠过去取暖。
赵吉隔着墙递进来食物和水,也跟他说外面的形势,段荣连战连败,在谋划着撤出洛阳了,除了他的嫡系亲兵,洛阳城中的官员将士都并不支持他,都在等待形势一转,就立刻倒戈。
鲜侑拍手大笑:“看他现在还有工夫折腾!”
云暧蹙了眉:“他要真打算撤出洛阳,这里就危险了。”
段荣撤出洛阳,必然不会空着手,肯定会带上他立的那个小皇帝,皇帝到哪里哪里就是洛阳,他会继续借着皇帝的名义发号施令。而云暧,他一定会杀掉。不杀了云暧,到时候两个皇帝,而云暧显然比他手上的那个要名正言顺,那十八路勤王诸侯打的就是云暧的旗帜,要是云暧被谁救出来复了位,那他手中的皇帝就会成为一张废牌。
云暧除了抿一点水维持着意识,完全不吃东西,因为出恭麻烦,而且他的心思已经不在自己身上。
他有些疑惑,好像自己与世隔绝,如果刘静等人起兵要迎他复位,许昌这边该有动静才对,可是云暧有种奇怪的预感,他没有感觉到丝毫动静,一切都如同一汪死水,赵吉讲着河阳的战事,却没有动静,好像一切跟这里无关。
但云暧不敢细想,鲜侑从猫狗洞子爬进爬出,乐此不疲,云暧心中的忧虑一日比一日深。
不只担心段荣会杀他,还担心另一桩变故。
这天延佑殿的大门突然打开了。
是在深夜,一打开就看到外面火把。云暧搂着鲜侑,他失眠,只是闭着眼睛并没睡,听到外面杂乱的脚步声顿时推鲜侑醒来。然后是落锁的声音,数名武士进来,将他二人提了出去,云暧虚弱的不会动,鲜侑还没睡醒,直接被拎出殿外,丢在宽阔的青石地砖上,殿前一辆马车,马车帘子撩开,下来个人。
怀里抱着个五岁的娃娃,生的粉妆玉琢,黑色刺花锦袍,眼睛木愣愣的,抱孩子这位穿着一身青衣,腰间带剑,瘦高个,白脸,凤眼,长眉,眼尾一颗小痣。
他月光之下好像踏风行来,云暧看不见脸,凭身形步态就一眼认出,张合一案当初来许昌拿人的那位,陶宴。
他下了马车抱着孩子踏步过来看着地上狼狈的二人,谦笑道:
“长广王殿下。”
他走近来,鲜侑看见他手上孩子,指了手惊叫道:“你好大胆子!要把陛下带到哪里去?”
陶宴瞧了瞧手上孩子,对鲜侑笑:“鲜小公子怎么跑这里来了,鲜太傅到处找你呢,段大将军要撤军,好像要带着鲜太傅同行,不过鲜太傅又好像不大乐意,正准备开溜,鲜公子不回家看你爹爹如何打算,还在这里做什么?”
鲜侑惊道:“你瞎说什么!我父亲好好的!”
陶宴道:“我出发时好像听大将军让人去请他进宫呢。”
鲜侑脸色煞白,云暧低声道:“别信他。”
陶宴无所谓道:“不信也罢,长广王殿下,请随我上车吧!”
云暧看了眼陶宴怀中木雕泥塑一般的五岁小皇帝云棠:“我能不能问大人是要带我去哪里?”
陶宴道:“自然是去安全的地方。”
云暧还在犹豫不肯动,陶宴没心思等他,摆手吩咐士兵,直接给他丢上车,鲜侑撅着屁股也要往上爬,陶宴提着他背心给他扔下去:“鲜公子,我这马车小呢,装不下多余的,你实在舍不得殿下,跟在下边走路就好。”
弯了身也进马车,鲜侑扒着车帘子叫道:“殿下,殿下!”陶宴不耐烦挥手一打,拍苍蝇一样将他拍下去,神情不悦道:“这是你媳妇吗?怎么这般啰啰嗦嗦不利落,叫嚷什么!”
云暧脸色难看:“陶大人让他上来吧,怎么能让他跟那些士兵一块走路。”
“他上来难道殿下去跟士兵们一起走路?陶宴挑眉道,“我可没说要带着他。”
黑夜中,马车驶出许昌宫,看不见方向,只隐约感觉是在往北,又绕了许多小道,云棠木雕泥塑一般张嘴说话了:“陶宴,朕要喝水。”陶宴手撑着车窗打盹:“没水,下了车再喝。”
过了一会云棠又叫:“陶宴,朕要撒尿。”
马车驶的急,陶宴不想停车:“没有喝水哪来的尿,下了车再撒。”
云棠道:“陶宴,尿裤子里了。”
陶宴道:“忍着,下了车再换。”
云棠小手一巴掌拍到他脸上:“你大胆,你听不听朕的话!”
陶宴不痛不痒,揪着他给他钉在座上,云暧道:“我也想撒尿。”
陶宴眼皮翻也不翻,伸出一只脚勾开车帘,个子高腿也令人惊叹的长:“车里撒。”
冷风吹进来,车轮飞快的碾动发出声响,云暧默然无语,老实缩了回去。
一晚上气氛紧张而急迫,安静了一会儿,云暧道:“陶大人,我们是去哪里?”
陶宴不答他,云暧又试探:“是去大将军那里?”
陶宴仍旧不答,云暧又试探:“是去河阳?”
刘静的大军驻兵在河阳,云暧先是怀疑陶宴要将他带去交给段荣,然而很快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陶宴睁了一只眼,云暧给他锐利的目光瞧的抖了一抖。
“长广王殿下真聪明,是去河阳。”
“不过别急着高兴,段荣不见得会杀你,刘静也不见得会救你,殿下以为呢?”
云暧雪白的脸色转为灰白:“你什么意思。”
陶宴展脸一笑:“殿下如果是刘静,五岁的皇帝和十四岁的废帝,你会选哪一个?”
云暧冷着脸:“陶大人不觉得这话过分了吗?”
陶宴无所谓道:“话虽难听了点,却是铁疙瘩一般的实诚,殿下宁愿听难听的实话还是好听的虚话?殿下要感谢臣救命之恩才对,若是留在许昌宫,等着那些所谓的勤王之师救驾,怕等来的就是一刀结果了。对天下人交代,只需说殿下被段荣所害,自己是兴仁义之师为殿下报仇,然后再名正言顺的立个小皇帝行段荣之事,何乐而不为?”
云暧道:“这不过是你一面之词,以为这样我就会信?”
“殿下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臣说的是不是肺腑之言。”
陶宴往车壁上靠了一靠:“洛阳就是一座豆腐城,勤王的大军其实月前就已经到达河阳,可是迟迟没有渡过黄河,殿下以为是什么缘故?因为汝南王和刘静他们还没达成一致,究竟进了洛阳立谁当皇帝,这个问题没扯清楚,所以都僵持着不能出兵,刘静有意于他——”伸手指了指蜷在座上呼呼大睡的云棠,“汝南王殿下认得?殿下的四叔。汝南王不赞同刘静,坚持要迎殿下复位,仗没开打,那两位先窝里斗开了,我可是去给他们掷骰子的。”
云暧冷笑:“我看你是临阵倒戈,做买卖去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