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膝坐在蒲团上,正对着大殿、背对着众人的灵泉道士自蒲团上站起,陪坐在旁边的另外两人也随之站起。
其中一人正是之前出现过的傅清秋,另外一人则是摩尼教的长老明心神僧。
三人一为世俗教派,二为方外中人,可谓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现在上清大殿之下,灵泉道士叹息一声,对其余二位执礼说:“此番就拜托庄主和神僧了。”
傅清秋与明心神僧都道:“掌教太过客气。”
明心和尚身材微胖,面容慈祥,一句话落便不再多说。
倒是傅清秋非同两者,说话之间自有一股杀伐之气:“一句‘孤鸿一出天下从’,贻害武林不知凡几,此剑万万不能轻易流传出去,掌教尽可放心。”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广场。
灵泉道士一眼扫去,只见平日供人做早课的太极广场上满是乌泱泱的人群,除了站在他身旁的傅清秋与明心和尚之外,亦有许多说得出名号,在江湖中绝不容小觑的势力来此。
但此番前来,来意不善。
灵泉道士执礼道:“诸位有礼了。”
众人也是起身向灵泉道士行礼。
但他们没有等灵泉道士说出第二句话。金刀门掌门第一个开声,询问的便是:“不知一灵观可调查出了谢少侠死亡的真相?”
金刀门乃是位于危楼与归元山庄之间,最富盛名的一大门派,乃是傅听欢处理完碧霄剑派之后的下一个目标。
又有偏居于飞虹谷当代飞虹仙子冷冰冰接话:“一灵观既然拿到了孤鸿剑,何妨请出一观?”
灵泉道士神色微肃,他座下大弟子一步上前,肃然说:“谢师弟之死我派尚未查清。诸位若肯在小观盘桓数日,等查清之际,我派自然将一切公之于众。”
人群中传来冷冰冰的笑声,正是刚才说话的飞虹仙子。
天玄会盟主此时开腔,他的声音虽淡,却准确地传入了无极广场中每一个人的耳朵里,直如对面交谈,一身阴阳倒乱决极为精深:“该不会真如谢少侠所说,一灵观打算将孤鸿剑据为己有?”
“荒唐!”大弟子阳炎直斥道,“谢师弟乃琼燕之子,且亲自拿了孤鸿剑上山求庇,孤鸿剑本就在一灵观之中,谈何‘据为己有’?”
“可笑!天下至宝有德者居之!”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一灵观想独占孤鸿剑,因此将拿到了孤鸿剑的琼燕之子谢思德杀死,少了一个分羹之人!”
“不错,将孤鸿剑拿出来,否则此番决不能善了!”
“小心防备他拿了一把假的出来哄骗我等!”
无极广场上一时间热闹非凡,众人群情激奋,许多人都已经将手抹向身上鼓囊之处,便要将那武器拿出!
这时明心和尚高声宣了一声佛号,如舌绽春雷;傅清秋同时以指一抹剑身,金钩剑当即发出一声亢若龙吟之音。
广场的声音暂时被压下,在场诸人都有些许忌惮之意。
最后是之前没有出声的晴日书院院主作为众人的代表,上前沉声道:“不知神僧与庄主是何意思?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谢思德与我等虽素未平生,但我等此番聚集在此为他讨回一个公道,也是出于江湖之公义——我等此番前来,只向掌教求两个答案,一者孤鸿剑,二者谢思德之死。”
这句话便不适合由别人来回答了。灵泉道士终于开口:“谢思德之事本观自会给出交代,至于孤鸿剑之事……”
“诸位想要一观孤鸿剑并无不可。”灵泉道士淡淡说,“本观对孤鸿剑中宝藏并无染指之意。然而孤鸿剑乃我弟子琼燕之子携入观中,琼燕也为这把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思德此前与老道密议,字字泣血,说的却不是如何为他父报仇,而是将孤鸿剑、以及孤鸿剑中的秘密一同埋葬。等查出杀害思德的凶手之后,本观自会在诸位同道面前,将孤鸿剑就此销毁。”
众人一阵大哗!
还是晴日院主上前。他双目炯炯盯住灵泉道士,问:“孤鸿剑销毁之际,我等是否能传阅观看?”
“不可。”灵泉道士道,“藏宝图便在剑身之上,一经传阅,销毁之意不复。”
“道长可有办法证明你销毁的就是真正的孤鸿剑?”
“届时贫道自会请明心大师与傅庄主上前鉴证。”灵泉道士道。
“明心大师与傅庄主确实一时人杰,在座诸位想来不会质疑他们帮一灵观圆谎……”晴日院主缓缓说,但声音将歇之际,他话锋突地一转,声音再度变厉,“那道长可感保证自己没有看过孤鸿剑上藏宝图,将孤鸿剑销毁之后,世间再无一人得知孤鸿剑宝藏所在?否则按道长方才之意,此番销毁与不销毁又有何意?!岂非只将一个秘密从死物上转到活人上?只将武林中的风雨从一件死物上转到一个活人上?”
灵泉道士目光如剑,直直盯向前方之人!
他神色严肃,掷地有声:“三清道尊在上,一灵观百年声誉在此,此番将孤鸿剑销毁之后,若江湖中再传出孤鸿宝藏一事,一灵观责无旁贷,倾全观之力追缴此事相关者;老道持身不言,亦当亲面三清道尊谢罪。”
百年教派非同小可,灵泉道士这句话一出,太极广场中主人都觉语塞,一时多少顾忌,不能再行逼迫。
傅清秋见灵泉道士已控制住了广场中的言论,便上前一步,准备尽快将这事情定夺下来:“既然诸位没有其他问题,那么便由一灵观先彻查谢思德之死。本座相信,一灵观百年清誉,将还谢思德一个公道,也将为武林平息一场纷争。”
人群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讥笑,如夜里夜枭的咕哝那样鲜明。
众人的目光齐齐转向讥笑声传来的方向。
便见一位并不怎么眼熟的中年汉子分开人群走出,他身量不高,既獐头鼠目,又有一对招风耳,看上去十分猥琐。
有认识他的人当即就说了:“这是听风耳杜无几。”
认识杜无几的人不多,但听风耳却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辈,乃是处黄泉宫之外一等一的消息灵通之辈。而黄泉宫乃一个势力,杜无几却是一个人。其中难易简直高下立判。
分开人群走出来的杜无几却并不急着解释自己刚才的那声讥笑,而是对周围的人团团做了个揖,然后问:“敢问诸位大侠,若一个江湖之辈有力气用在欺压妇孺,调戏女子上,他可配称一声大侠?”
“狗屁的大侠,一个淫贼!”
“淫贼人人得而诛之!”
“好!”杜无几又道,“这位淫贼尚算得是一个名门正派,一时头脑发热得了手之后,并未狠下心肠杀人,而是慌不折路逃走。此事若由此结束,也不过一起无头冤案,那被玷污了的少女虽天塌地陷,到底也在数年磋磨之后重新生活。”
“但坏就坏在——”杜无几目光在一灵观的人脸上一一滑过。
能够来此的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只从这一个小动作,他们已经得到了暗示,一时几乎屏息凝神。
“坏就坏在——此后数年,淫贼已经成为高人,与那少女再次相遇。因淫贼当日蒙面,少女并未认出对方,但淫贼认出了少女,他心中惊恐,既不想见到少女,又害怕少女手中拿着能够让他身败名裂的证据,于是便虚情假意,蓄意接触。”
“少女见这位高人对自己如此不同,一颗芳心自然就系在了他的身上。当两人情酣耳热之际,少女将曾被奸污一事告之,淫贼自然追问可知对方究竟何人,少女自然否认。淫贼得了这定心丸之后总算松了一口气,为了弥补少女,于是决定与少女成亲……”
“若到此时,不失为一段佳话?”人群中也有人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