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算了,”顾柔劝解道,“他们几个都有任务,今天就我最清闲。”
冷山一瞥,口气很冲地道:“老子培养你出来,不是让你给这几个犊子干这个的!”
顾柔怔了怔,忽然明白过来——冷山把她当白鸟营的后备力量来教育,她怎能辜负上峰的期望呢?如果得闲,她可以有很多有事情做,去检查一下兵器,观望地形,甚至探听消息,不应该把空闲浪费在这些琐碎杂活上面。
“哎呀冷司马您严重了,这样,我自个洗,自个洗好吗?”那斥侯兵连忙蹲下来,要跟顾柔抢位置,“小柔姐,您也受累了,这样的粗活放着我来。”
那小兵嬉皮笑脸,冷山余怒未消,冲顾柔道:“你过来。”
跟随冷山穿过碧绿的深林,渐渐到了战场边缘,前方只剩下几排低矮的灌木丛了,再往南去,就是将会和敌方发生短兵相接的阵地。在哪里可以看见敌方的巡逻兵,和高耸的望楼。
冷山蹲下来,顾柔也和他一样,两人借助灌木丛的掩护,观望着土城强前面的敌营排布。
土城前方的三道门前,分布着三个敌军营寨。这种营寨用来屯放一部分的兵力,首先可以在遭到地方突袭时及时予以察觉和还击,另一方面作为缓冲,保护城墙不被攻击——只是站在城头使用弓箭石头等武器进行守城,不但对物资消耗巨大,并且兵种局限性太强。最后,这种城门前的临时营寨进可攻退可守,占优势时便于追击,劣势也可以及时撤回城门内部。
顾柔看着这座走马谷土城的排布,前方用土堆和沙包垒起了一道道防御工事,不用说,也知道在这附近分布了许多陷马坑和蒺藜刺。
她突然深深觉得,武飞死得很冤枉。
优秀的将领不会只守不攻,这种城营排布的策略,可以看出守将武飞对于防守丰富的经验和优秀的操作。
冷山在旁问:“有什么想法。”
“太可惜了,”顾柔叹道,“武飞也算是深谙用兵之道,只是……”只是被冷山阴了。
冷山很是不屑,漫声道:“莽夫而已,死何足惜?”一只飞蚂蚁从前方飞来,停在他面前的草叶上。
顾柔看那只蚂蚁慢慢地爬着,一点点从叶子根爬上叶片中间,再爬上叶稍。她回过神,继续道:“可是观察他的用兵,并不像是一个莽夫。”
“这些都是新弄的。”
经过冷山一提醒,顾柔才发现,那些城门营寨附近的土丘,沙垒看起来都很新,白鸟营斥候刚到此界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这些,有的仅仅是城门前的防御工事。
虽然如此,顾柔仍然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冷山道:“我想,严邈一定亲自就在这座城中。”
顾柔大吃一惊。
“他对自己的用兵很自信,所以,才敢分兵给翟苹,独自孤军守危城。”
——同一时刻,走马谷土城中。
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名将严邈还在对灯看信。副将推门而入,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武将军重伤不治了。”
严邈回过头来。他看起来和寻常的老人并没有什么差别,并不高大魁梧,也不威风抖擞,身材瘦削,只是不驼背,令这名须发花白的老将看起来精神了一些。
严邈的脸色很难看,不仅仅因为失去一名老部下,更因为他手里头的这封信。
数日以前,他接到武飞的信报,知道武飞临机决断将一部分兵力调拨过去解救翟苹,心头便打了个咯噔。
他原本是打算亲自率兵去救援东线,而如今南线分兵,极有可能召来敌方的趁火打劫。
但严邈他也不能确定,诡计多端的慕容情究竟会主攻那一条线,所以迫不得已之下,他也将援兵分成两股,一股由部将率领开往东线,一股由他亲自率领,前来走马谷。
可没想到的是,他刚到达走马谷,武飞便出事了。
严邈立即命人加固城防,设立城门军寨,按照他的排兵布阵来调度兵力,随后的几天,他一直在城中指挥防守作战,使得土城在石锡军队的猛攻之下暂时得保。
但今日,他又接到了从南线传来的信笺,是国师慕容情派使者送去,翟苹又差人传来的。
信上,国师软硬兼施,言辞十分温情地劝告他缴械投降,不要跟朝廷作对,否则身死族灭,还要落个反贼头衔;还拿同一时期的邝汉和他比较,说人家邝老将军忠肝义胆流芳千古,像他这样同为名将的,若是闹得遗臭万年,那便尴尬了。自己率领大军前来,莫说骏山,便是整个汉中都必为囊中之物,让他不要再食古不化了。
严邈虽然接近古稀,早已看惯各种人情世故,但读完依然极为愤怒——“慕容修在世时,尚不敢对我轻慢,他慕容情算什么东西,黄口小儿,岂敢藐视于我?”
严邈这一怒非同小可,他不但早就打定主意要誓死作战倒底,这次更决定主动出击。慕容情不是想要以东线为进攻的突破口么?那便来会一会,谁的突破口还指不定呢。
第169章 文学31
随着战事的持续, 北军中尉石锡越来越切身感受到,他的对手对于战争天时地利的把握能力。
石锡命人围绕土城堆建土山, 上立箭塔,命弓弩手分拨于上面射箭;敌军便在城中用投石器朝箭塔发射巨石,令石锡的弓兵营损失惨重,于是不敢登高射箭。
石锡又命人用铁锹在战场附近挖掘地道, 预谋直透土城之内,然而却被敌方从城头望见, 严邈立即命士兵环绕瓮城内挖掘长堑。石锡的工兵队伍挖掘地道到达长堑边上, 果然无法进入,只得放弃。
白白耗费了这许多精力和时辰,令石锡心浮气躁——虽然土城中敌军人数远不如朝廷军,但是朝廷军进入走马谷以来, 因为道路狭窄、驮马难行,所以重型的攻城武器无法运输进入;而三万大军抵达战场附近时, 又只能够在边缘的树林内驻营,气候潮湿,环境恶劣;如此下去,每拖延一日, 便折损一分士气。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石锡心里头隐隐感觉不妙,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 没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对方在经验和心理上似乎压制着他。
在这让人头疼的时刻,白鸟营军司马冷山来找他, 贡献了一计。
冷山对石锡道,严邈此人,不能用一般的方法击败。“土城除却正门,分别有东西北三门,有一驻守西门的城门小吏者,名唤陶荣;此人曾经在汉中任职军酒税司,因滥受他人财贿被揭发,郁荣欲斩之,却因旁人劝阻得免,于是贬在骏山为城门吏。”
石锡听出了眉目,问道:“那么想来这陶荣心中,必是对郁荣有所不满的了?”
“不止如此,”冷山道,“这陶荣离开汉中之后,他的妻子便被郁荣的远房叔父所占,留下一子一女由老母抚养,前年他母亲去世,这双儿女无处可去,便被托送去巴中的亲戚家寄养。”
冷山说到此处,不由得顿了顿,似乎带着些自嘲道:“法子是卑鄙了些,但也不得已而为之……前些日我遣人前去巴中,刚好将陶荣这双儿女带回。”
石锡一听,大喜过望,用力拍了下冷山的后背:“哪里卑鄙,怎么卑鄙?我就喜欢这卑鄙!兵者诡道,岂有高尚卑鄙之分?元中,你这下可立了一大功!”
冷山道:“那我便差遣人去办。”
冷山派了细作夜潜土城之中,找到陶荣,同他出示了中尉石锡的信笺和一对如意锁。陶荣见到挂在儿子女儿身上的护身宝贝,双腿便软了,想起新仇旧恨,立刻决意同朝廷军里应外合。双方商定在石锡攻城之时,佯攻主城门,派一支精锐部队悄悄转攻西门,由陶荣打开城门。
战斗在翌日正午之时发动,石锡亲自身指挥军队,这一回他精锐全出,志在必得。
战场四角,顾柔刚刚立好圭表,杆尺一立好,杆影已经显示到达最短,正是一日日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