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道:“那么,按照大晋律令,兵丁受伤,可以免役得归,或是转做文职。有这一条么。”
冷山道:“是。还会视受伤情况发放布帛米粟等费养,功勋卓著者加封。”
“很好,如今顾柔受伤了,也不要费养同加封,调离她出白鸟营即可。此事元中你处理罢。”
国师此言一出,顾柔在屏风后头惊讶,她都不晓得自己受了什么伤。
果然冷山闻言,又是迟疑:“敢问大宗师,她受了什么伤。”
国师面色微沉,盯着他,片刻的沉吟。
顾柔把耳朵凑近屏风,努力想要听到他们所言。
国师俯身,冷山隔着席子附耳来就。只听得国师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她如今迈不开腿了。”
在屏风后头支着耳朵听见这句悄悄话的顾柔,惊得五雷轰顶,险些摔倒!
——大宗师为什么要那么说?顾柔低头瞧见自己衣衫不整的身子,确实是四肢酸软无力,可是,那还不都是他昨夜闹的,这等闺房私密之事,他怎么可以同另一个人言明。顾柔顿感羞耻、仓惶、无地自容……这让她以后还怎能在白鸟营的同道面前抬得起头来?
冷山自解其意,坐回原位,沉吟道:“是。不过这伤情呈报需军医出具凭据,后经吏部集批检方可通过,只怕没那么快。”
“军医的凭据本座稍后派人给你,尽快将她调出白鸟营,军籍挂在石锡下面。”
顾柔听见这句话,终于明白了,原来国师这般安排一番,就是为了逼迫自己退出白鸟营。
他先叫来冷司马,以情势施压转调她的军籍;又是一屋之隔,有心让自己听见这一切,就是要彻彻底底断了她这份念想!
她猛地醒悟过来,明白他早就在昨夜以前开始的算计,忽然起了一身的冷汗,指尖不住地颤抖。
冷山道:“是,末将领命。”“好,你退下罢。”
冷司马也走了,国师几句话之间,已然定夺她的未来去留。
顾柔顿感绝望,再也没有人能帮她在大宗师面前说上两句话。就在两天前,她还万般地不情愿继续做一个兵,可是今日真的要离开,却竟然如此不舍。
她扶着屏风,颓然滑落在地,人似被抽空。
第118章 22
“你坐在这里作甚。”
国师绕进屏风,仍是那长身玉立俊眉修目的模样,只是目光已隔了一份冷淡。
顾柔仰起脸瞧他。他目无波澜。
她道:“我不想退出白鸟营。”
他弯下腰,摸了摸她的脸,指尖微凉:“乖。”
她泫然:“大宗师……”
哪知道他陡然变色:“你哭什么,你想随他走,为什么。”
“我还有很多任务没有完成,还有很多东西没学好……”
他冷冷道:“你想学什么本座不能教?白鸟营人才济济,缺你便不能动了?”
“不是这样……”
他蹲下来,朝着她,眉宇间有一丝淡如轻烟的忧伤:“你要别的,本座都依你;唯独只此一件,这不是儿戏。难道你的性命如此不值钱,非要到战场上去挥霍殆尽;战争根本非你所能承受。”
她小声辩解:“照您这么说,我的命值钱,白鸟营的兄弟姐妹们的命便不值钱么。人不都一个样,他们能干我也能。”“你还敢顶嘴?”他怒不可遏,“他们是真正的斥候,你怎么能和他们比?”
这话让她只觉一刺,立刻反驳道:“我怎么不能比,方才冷司马都说我好,你也都听见了。大宗师,我现在真的比从前好多了,那天登城……”“闭嘴!”
顾柔一颤,被他这一声吓呆了。
她委屈地咬住了唇,明明她只是想要解释一下,她进步了,比从前更勇敢了,更努力了,可是他似乎越听越怒。她茫然又委屈地瞧着他,不敢再说下去。
他强压着怒火,深深吸气,吐气,竭力以平静的口吻对她道:“这件事本座自有定夺,你不必再管。”
顾柔又惊讶得睁大眼睛:“这分明是我的事,我问一句都不成么?”
他斩钉截铁:“不成。”
顾柔微微地也有些恼了:“你为什么不听我说话,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从你一回来开始……”
“你一张嘴满口谎言,有甚么可听?”
顾柔又懵了,呆呆地望着他那张迅速变得陌生的脸。
国师冷笑:“方才本座不阻拦你,你是否又要说回去?你闭嘴;过去本座听你听得很多,如今本座来说,你给本座听着。”
他深呼吸吐出一口气,站起来,在屏风前头来回踱步:“卿卿,我过去是待你太好了,将你宠得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了。从今日起,你安分待在此处,不得踏出行辕一步。”
顾柔清媚的眼睛瞪着,一点一滴被伤心的情绪所占据。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是胸中一片酸楚,于是缓缓伸出手,捏住了鼻梁。
他见状蹲下,手刚伸出去要摸她的脑袋,顾柔头一偏避开。
他目光一利,闪出些许冷锋:“顾柔?”
她捏着衣角站起,带着些许赌气的成分:“我还是想回去看看,那里好多朋友,起码他们会听我说话。”
——轰!
一瞬间的事,他竟似饿虎一般扑上来,将她推翻压下,整面屏风轰然倒塌。岁寒三友的图样砸在紫檀木几上应声撕裂,从此松竹与梅花,割屏断义,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