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也就是庄志的大儿子庄宁语气里带着一分无奈,他看了看四周“廉价”的摆件,显然是不认可母亲的眼光。
正说着,一个额头上布满皱纹的老妇人拄着拐杖从楼上下来。
庄宁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只喊了一声:“妈。”
老妇人看起来和庄志看起来差了二十岁不止,谁能想到她比庄志还要小三岁呢!
她笑着说道:“原来是有客人到了,小桃,把我的珍藏的茶叶拿出来,我要亲自招待贵客。”
江一执微微颔首,“夫人客气了。”
老妇人摆了摆手,“应该的。”
江一执捧着茶,抿了一口,“汤色嫩绿明亮,入口甘甜,香味馥郁持久,好茶——”
老妇人也放下茶杯,“这茶原是深山悬崖峭壁上长了三百年的野茶树,后来被采药人挖了回来,只可惜采药人手生,没注意伤了它的根,原本是活不了的,只是我父亲见猎心喜,从采药人手里把它买了回来,花了大工夫才救活过来。到我手里又侍弄了几十年,如今也不过是困在了那一方泥盆里。”
顺着老妇人的目光,江一执看向阳台上一尺见方的地方,低矮的盆栽。
一旁的庄志听着老妇人这话,不由的想到了五十年前的情景。那时他被政府征召成了一名上山下乡的知青,老妇人也就是杜书蓉是他被下放到地方村子里的村民。
那一年庄志还没成年,刚到地方的时候因为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一度卧床不起,他在村子里原本就无亲无故的,村子里的人都忙着上工挣工分,哪有时间照顾他。
当时的杜书蓉就在跟着工友来看他的时候,对他一见钟情。
杜书蓉的父亲是村子里的赤脚医生,杜书蓉磨蹭了杜大夫一天,对方架不住女儿的哀求,终于答应了救庄志。
庄志在杜家整整躺了一个月,才终于好转。
因着这份恩情,庄志没有拒绝杜书蓉的示爱,两人顺理成章的走到一起。直到十年后,知青返乡前夕,杜大夫病逝,庄志把杜书蓉带回了城里。
这一晃就是三十多年,当年眉清目秀的女孩变成了现在这幅垂垂老矣的模样。
庄志下意识的扭开脸,他有些不耐烦,打断了江一执和杜书蓉的闲聊,“江少,既然我家的风水没有问题,那我身边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的意外?”
江一执摇了摇头。
杨建国以为江一执要开口要辛苦费。
却没想到他说了一句:“这问题,我不好插手,庄先生还是直接问夫人吧!”
杨建国和庄志下意识的看向杜书蓉。
庄志看着杜书蓉,目光灼灼:“什么意思?”
杜书蓉提起茶壶给江一执和自己续上茶水,而后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厌了。”
庄志心里一抖,重复着说道:“你什么意思?”
“当年我求父亲救你的时候,他不愿意,他说你生性凉薄,不是良人。我那时懵懂无知,只顾着憧憬美好的爱情,没把父亲的话听在耳里。十年后,我心甘情愿的跟着你回城,你家境不好,家里给不了你助力,为了找一份合适的工作,几乎吃尽了口头。我看在眼里,替你心疼,所以我用尽手段,默默地付出,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助你一臂之力。”
她抿了一口茶,“不到五年的功夫,你就搭上了改革开放的东风,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然后开办企业,又成了第一批上市的公司之一。我也就渐渐的老了,”她长叹一声:“我什么都知道。”
庄志绷着脸,突然不悲不喜。
“我知道二十五年前,你第一次彻夜不归是和谁在一起,也知道你在外面的两个野种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她面容平淡,仿佛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她怎么可能没有伤心过,失望过,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二十几年来是怎么忍下来的,她装着贤惠和大度催眠自己。并试图挽回庄志的心,更是为了儿子庄宁着想,却没想到对方就和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拉不回来了。现在回想起来,连她自己也无比唾弃自己。
到后来,她麻木了,不想争了。庄志给她的创伤尚且可以忍耐,庄宁却伤透了她的心,被亲生儿子嫌弃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有时候她甚至在想当初怎么不把他直接掐死。
想到这里,杜书蓉念了一声佛号,静心,静心。
庄宁冷着脸,声音里带着一丝厉色:“妈,你说这些做什么,这里还有客人。”
杜书蓉抬头看向庄宁,面无表情,“这几年你帮着你爸隐瞒他的行踪,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竟然会这么对待你的亲生母亲。我想想,大概是他立了遗嘱,承诺了会把公司留给你,所以你当然会站在他那一边。对吧,我知道你最想要的就是这些。”
庄宁一口气堵在胸口,被杜书蓉揭穿了心思让他有些恼怒,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有怎么了,你现在这幅样子,爸只不过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你又何必斤斤计较,你始终都是庄家夫人不是吗?”
杨建国瞪着眼看着庄宁,恨不得一巴掌糊上去。
这是亲生儿子吗?粪坑里捡的吧,要不然脑子能被屎堵了?
杜书蓉两眼冰冷:“罢了,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吧。”
她认了,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现在的遭遇全是她自食恶果。
她回头看向庄志,“我厌了,厌了这种装模作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日子。我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只是临走之前,总得送你一份大礼不是吗?”
她顿了顿:“我送你的皮带不错吧,我精心准备了两个月,花了不少的力气呢。对了,忘记告诉你,赤脚医生只是我父亲的副业,他的主业是风水先生,而我,多多少少学了一点。”
庄志耳朵里嗡的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浑身颤抖不止。他回过神来,顾不得叱骂杜书蓉,手忙脚乱的解开腰上的皮带。
他把皮带远远的扔出去,指着杜书蓉,瞋目切齿:“贱人——”
杜书蓉却说道:“你该庆幸,我没有直接对你出手,要不然现在你哪有这条命站在这里。亏得你那女秘书一用就是二十五年,还有那个在你身边做实习助理的儿子,还在读高中的女儿,你也该谢我没有下狠手,只是让他们一不小心出了点意外。”就当是她对庄志最后的仁慈。
她拄着拐杖站起来,“小桃,把行李箱拿出来,咱们收拾收拾,是时候离开了。”
“你,你休想——”庄志气急败坏,跟着站起来。
杜书蓉扭头看了他一眼,眼里不带一份热度,冷的可怕。庄志下意识的一抖,手指僵在半空中。
杜书蓉指挥着小桃将客厅里庄志父子看不上的摆件全部收了起来。杨建国识相的把阳台上的茶树抱起来跟在她身边。
明堂聚水,金星临阁,九宫飞星,都是主财运亨通,大吉大利,一环连一环。注定一辈子平庸的庄志父子怎么会有那个命格承受这样的福报,说白了都是杜书蓉蠢的可以,以法器为阵脚,自己的寿命为阵心,硬生生的扶起了庄志。
庄志能有今天,全是托杜书蓉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的福,偏偏他们最为嫌弃的就是这一点。
现在杜书蓉收回了布置九宫飞星阵的全部法器,没有她撑着,不超过两年,杜家就会彻底落败。
对于庄家的结局,于江一执看来,她终究是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