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短短几分钟,他本来已经挺精神的小兄弟就彻底醒了过来,正硬邦邦的支在下腹,但是昨天晚上已经跟黑皮打过招呼了,大早上就要赶过去,这么折腾下去,他可真不确定自己舍不舍得离开这张床了。
张修齐显然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倒是对他临阵脱逃有些不满,伸出手抓住了魏阳的左手,在他虎口处蹭了蹭,态度十分亲昵,表情却依旧没什么变化,简直就像只冷峻的德牧在默默请求主人抚摸,魏阳呼吸一窘,俯身下去在对方唇上亲了亲:“咱们先去找七叔,等回来……”
他的喉结轻轻一滚,咽下了下半句,他确实没想到小天师还挺喜欢这种肢体接触,虽然含义可能不同,但是美色在前,他实在做不出什么柳下惠的举动。谁知道还要多久就要“见家长”了呢,他可不想错过任何单独相处的机会。只不过,不是现在。
笑着抽出了手臂,他拍了拍小天师的额发,起身往外间走去,似乎明白了还有事要做,张修齐并没有再做什么挽留,只是在床上躺了片刻,等到身体里那股奇怪的热度完全消失,才慢慢坐起身来。脚边,乌龟老爷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床了,正大摇大摆往客厅爬去,壳子上的黑色花纹全部隐没不见,张修齐顺手在它的龟壳上摸了摸,没等它扭头来咬,就站起了身,往卫生间走去。
早餐解决的十分迅速,喂饱了小天师,魏阳不再耽搁,开着车带人往聚宝斋驶去,之前孙厅长送来的宝马可算派上了用场,魏阳熟门熟路的把车停在了后院门口,才敲了敲门扉上的大铁环。
随着叩击声,院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还有黑皮的声音:“阿阳吗?等等,这就来了!”
门一拉开,黑皮还没看到人,直接就看到了停在门口的车:“哟,这是鸟枪换炮了?哪来的?”
“之前给人除祟,施主送的。”魏阳笑笑也不隐瞒,带着张修齐往院里走去。
“你们还真除过妖?”黑皮显然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俩只会弄风水呢,没想到还能兼这样的职。
“凑巧罢了。”这次魏阳就没继续说实话了,家里的符纸存货也不多了,他实在不太想再接类似的生意。话里的意思黑皮这个人精当然能听懂,也不废话,直接带着两人走到了七叔的工作间。
屋里,七叔还是那副老样子,也不知在工作台前摆弄着什么,全神贯注连几人进门的脚步声都没听到,黑皮尴尬的咳了一声:“七叔,阿阳他们来了。”
这一嗓子才把老人的魂儿给唤了回来,他直接拉开工作台的抽屉,从里面掏出了个盒子,冲魏阳说道:“阿阳,你来,这是我一位老朋友淘来的东西。”
没想到还真有东西,魏阳赶紧走了过去,只见七叔小心翼翼的把盒子摆在了台面上,又拿出一双干净的白手套带上,才打开了盒盖。这么谨慎的动作,魏阳还以为里面装的是什么宝贝,谁知竟然是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七叔可不管身边人诧异的目光,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书本,把它平放在桌上。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有个老朋友对水书很有研究嘛,这个是他前两年淘到的东西,本来不肯外借的,还是让我讨了过来,里面有不少水书文字,也有些历史记载,很有考古价值。”
老人的声音里带着点兴奋,魏阳的心跳也不由快了起来,虽然不清楚这玩意到底跟他带着的骨阵有何关系,但是显然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水书这东西流传的毕竟太少,介绍性的资料更是屈指可数,七叔既然叫他过来,肯定就是这里面出现了跟骨阵相关的东西。
果不其然,七叔并没有急着翻开书本,反而微微一笑,开口问道:“阿阳,你听说过‘巫’吗?”
魏阳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想起了当初许嵩说出的那句话,那家伙就是管骨阵叫做“巫骨”的,然而他并没有马上说出这个,反而认真思考了片刻才说道:“古代称事鬼神者为巫,祭主赞词者为祝,巫祝合起来就是侍奉鬼神,沟通天地的那群人,算是最早的神职人员吧?”
七叔脸上顿时露出赞许神色,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但是还不全面。巫文化可是从甲骨文时期就存在的东西,那时候非但是神职,包括医术、舞乐、观星等等都跟巫者有密切关系,可以说跟人相关的所有神秘学说,基本都是从“巫”繁衍开来的。只是后来有了河图洛书、易经八卦这些应用性的东西,巫文化才从少数人手里流传出来,融入了医术、道术、星术之中。再到后来,巫术失去了传承,渐渐就湮灭在了历史长河中。”
七叔说的东西,魏阳多少也有些概念,当今社会里巫文化已经变成了一派没落学说,巫术更是邪术的代名词,比如历代祸乱宫闱的“巫蛊”之说,因此就连跳大神这类的正经巫术,都要冠以神婆的名讳,早就脱离“巫”字联系了。只是这些,跟骨阵有直接关系吗?
像是看出了魏阳的疑惑,七叔也不再卖关子了,直接说道:“巫家虽然没落,却也不是彻彻底底消亡,水书就是一个明证,也是从殷商流传下来的最直接的巫术证据。而我这位好友找到的书里,更是提到了类似的说法,也间接阐明了巫术没落的缘由,而这里面就提到了‘巫骨’……”
☆、第99章 石出
七叔这话一出口,魏阳就忍不住开口问道:“那骨阵就是所谓的巫骨?”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巫骨”的说法了,姓许的还可能只是临终胡言,七叔这边却绝不会无的放矢,能找他过来,肯定就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虽然被打断话头有点让人不爽,但是七叔还是很满意魏阳的反应力,颔首道:“没错,庙头山上挖出来那东西,的确是一块巫骨。所谓‘巫骨’,是一种巫家常用的法器,据说是从先代大巫身上取骨,再用这些骨头配合某种巫术做成法器,听起来似乎有些野蛮,但是却契合了巫家的本意所在,所谓敬天法祖就是这个意思,巫术乃是最初也最原始的祖先祭祀开端,相传每代大巫本身都拥有很*力,他们的骨头自然也同样珍贵,大概跟佛家舍利子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这个说法魏阳可是一点也没想到,皱了皱眉,他紧接着问道:“那书里说这些巫骨要如何用了吗?而且既然巫术这么厉害,总该有人去学习或者传承才对,为何会被道术替代,反而会断了根,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缘故?”
七叔微微一笑:“你问的这两个问题,恰巧归结在了一件事上,我说没什么意思,还是你自己看看吧。”
说着,他用带着手套的手翻开了桌上的古书,停在了某一页上,魏阳立刻定睛看了过去,只见泛黄的书页上写了几段繁体字,不太清楚是哪个年代的产物,但是内容还是相当直白的,只花了几分钟,他就看了个大概,也终于知道了七叔话里的意思。
巫术虽然是所有玄学之祖,却跟道术有一种本质的区别,它也可以通过学习来掌握,有着各种阵法符法,但是真正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巫者,却有个先决条件,就是“血统”。真正的巫家力能只能在巫家的血裔中流传,也只有觉醒了巫家的血脉,才能操控那些由先祖流传下来的法器,也因此,巫家的传承就成了个天然的封闭系统,有血脉的未必适合学习巫法,热衷巫法的又未必能有足够纯正的血脉,加之各朝各代的战乱,巫家的直系也渐渐凋零,最后落得个人去楼空的局面,如果不是独山县那一支流传,说不好连水书的传承都要断了脉络。
七叔摆出的这本书,应该也是个对巫法十分有研究,却没什么巫家血统的人写的,也不知他从哪儿学到了水书,并且努力把这种巫家专属的文字转化成了一种普通人也能使用的东西,虽然威力减少了大半,但是能够脱离巫血的控制,其意义不逊于发明了一种新的道法,可以说是一个天资极佳的家伙了。只是那人的话里最终还是带出了些怨气,说他虽有巫骨,却没法发挥最大的效用,实在是暴殄天物,尤为可惜。
看到这里,魏阳忍不住讶然出声:“这人很厉害啊!”
能把殄文化归己用,当然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七叔略带得意的笑了笑:“那是,我们考证出来,这本书大概是茅山派的某位前辈所留,不过年月太久了,不知怎么就流到了民间。”
道教除了全真、正一这样的官方划分,在民间还有五大支之说,分为“宿土、麻衣、众阁、全真、茅山”,其中茅山派也是名头最响,最广为人知的一派,基本就是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算是跟龙虎山齐名的大派了。不过和龙虎山不同,茅山派的分支也更为复杂,下面不知有多少打着茅山名号的小宗小派,故而它的道法流传也相当芜杂,有些东西说不好就在流传中佚失了,比如这本书里所说的殄文。能够弄到这样的收藏,也算是七叔这个朋友的本事了。
然而这本书里却终归只有少量的水书记载,并没有实际说明那种简化道术的用法,关于巫骨更是一提即过,放下书本,魏阳最终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从衣领中拉出了一串东西,摆在了七叔面前:“七叔,实不相瞒,这次我回家又找到了一截骨阵,估计是跟原先那枚成套的东西……”
这下可惊得七叔坐不住了,一把把骨阵抢在了手里,拿着放大镜一通细看,边看还边喃喃自语:“这么巧?第二枚了啊!这玩意是从哪儿弄来的?怎么跟你这么有缘。”
何止是有缘,他还能用这骨阵打散妖邪呢。魏阳嘴角扯了扯,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是在老家发现的,估计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
“你祖上有巫家血统?”七叔诧异的抬起头。
魏阳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转开了话题:“七叔,我记得您老之前说过,似乎市面上有人想找这样的巫骨?”
“嗯,没错!”七叔也想起来这事了,“老姚说过这事,貌似十几年前就开始了吧,有人一直在高价收购水书相关的器物,特别是这种巫骨。老姚本来还以为这是个水族爱好者,谁料那人根本没有交流的意思,只是在私底下收购,也不知拿到了多少好东西。这本书老姚收的也比较晚了,最近才想到那人是不是也看中了所谓的巫骨。”
这也正是魏阳想到的,当年在王村那截骨阵失踪的太彻底了,由于失去了天魂,齐哥并没有留下多少幼年的记忆,但是他遭遇的事情肯定也跟骨阵有些牵连,才会在见到庙头山那枚骨阵时产生巨大的反应,那么试想一下,如果当年齐哥他们手里的骨阵被人夺走了,并且参透了巫骨的用途,是不是会去收集更多的巫骨为己用呢?那可是打败了齐哥父亲的厉害人物,还跟追踪曾先生的人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不难想象他的道法心术有多厉害。
想到这里,他立刻说道:“七叔,那姚先生见过那个收购水书的人吗?毕竟都是文物圈里的,还对同样的东西有兴趣,应该多少也有些联系吧?”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要不我帮你问问好了。”七叔答得十分干脆,他跟老姚的关系确实不错,否则也不可能借到这么个收藏品拿来给魏阳参观。而且事关水书和巫骨,想来对方也很有兴趣才对。
并没有犹豫,七叔直接拨通了电话,然而电话响了足有半分钟,对面也没人接听,他皱了皱眉:“奇怪,难不成是去买菜了?”
想了想,他冲魏阳说道:“要不阿阳你先回去吧,等我跟老姚联系上了,再跟你打个招呼,你这新淘来的骨阵估计他也很有兴趣呢,如果可以,能拿去让他看看吗?”
如果是当初,魏阳肯定答应的干脆利落,但是现在他可不敢让这骨阵离身了,笑了笑,他答道:“看看当然没问题,如果可能的话,能让我亲自登门拜访一下就更好了,还有不少问题想要请教姚老呢。”
“你这小子。”七叔哪里不懂魏阳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这样也行啊,他家就在省会住,到时候咱们走一遭就好。”
有了七叔这句首肯,魏阳心头也不由一松,这些玩古董的老家伙们可不是谁都乐意见的,如果能跟那人聊聊,恐怕更有好处。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魏阳也不敢再打搅七叔,跟对方道了个别,就带着小天师往屋外走去。可能是为了避嫌,刚才黑皮就没在屋里待着,而是守在外间,一看魏阳出来,立刻迎了上去:“阿阳,说的怎么样啊?七叔这些日子来回跑了好几趟,净为这事操心呢。”
魏阳一笑:“还要谢谢你们了,这次真的帮助很大,下来估计还要再去姚老那边转一圈。”
黑皮不由啧了一声:“你们这些人,认住了死理就是这德行。也好,让老爷子解了心事,也就不至于整天惦记着了。”
这话魏阳倒是没有反驳,想了想他又说道:“对了明哥,我前段时间淘到了一副古怪的画,似乎装裱上有些玄机,不知道你有没有认识的装裱师父,帮我把画拆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