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妈妈见自己被保了下来,忙又要磕头谢恩。皆因自己脖子里还挂着顾长生这个猴儿,磕不下去。高老太太也不再坐着,站起身来说:“免了罢,记着教训比什么都要紧。姐儿交给你,你就要保她万全。脖子后的伤,仔细上药,别留了疤!咱们荀姐儿爱美……”
“是,老太太。”陈妈妈忙应了,伸手去摸了摸顾长生的肉团脸,又看了看她脖子后的紫红印子,当真是有点儿可怖,不怪高老太太发这么大的火。
高老太太再要走出门的时候,又停了步子,说了句:“宝娟,告诉老三家的,荧儿的奶妈子一并几个婆子,都罚两个月月钱。”
顾长生探头在陈妈妈耳侧,看着高老太太出去,笑着握了握自己的肉团手。好再扳回一成,还得谢谢宝娟姐姐呢。这回她要是既被伤了脖子又没了陈妈妈,那当真是要抑郁加绝食以表意的!
宋婆子等高老太太出去后就大松了一口气,过来捏着陈妈妈的衣角,小声道:“亏得咱们姐儿,吓得我三魂没了两魂。”
陈妈妈也深吐了口气,把顾长生往宋婆子怀里送:“你看着会儿,万不能再出什么差错,我往三太太院里去。”
宋婆子应声接了顾长生,仔仔细细抱着。心里念着,经此一回,对这小祖宗可真是不能有半点粗心了。顾家先也不是没有孩子,从顾名扬到顾荧,小时候谁还没个三灾五难的,也没见高老太太怒气顶成这样儿。
罢了罢了,凡事都有双面。服侍这样的主子确实得脸,在顾府里能得不少人尊称一声妈妈。得了这脸面上的好处,可不就是要扛着更大的风险么?旁的不想,只愿她们荀姐儿是个念旧情会护短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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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芸和顾芊在高老太太气头上被支回了蒋氏院子里,脸色都不大好。顾芸心里像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责备自己惹出了状况。若不是她们带着顾荧去找顾长生玩,这事儿断是不会出的。她又是爱操心爱揽事的主儿,竟都把这事儿怪在了自个儿身上。
王姨娘生的顾芊长就一张寡淡脸,平常脸上除了尴尬也无更多其他表情。非得情绪到了点,才有些窃窃的羞意笑意。这会儿虽也懊糟,脸上却如往常无异,心里却想着蒋氏别怪自己,她可是什么都没粘手的。
人一怪她,几番话一说,最后归因“怪道呢,是姨娘养的”,是顾芊心里的一根刺。为了不叫人揭伤疤,她平日里都是缩着脑袋过日子。便是王姨娘求了蒋氏将她带在自己手下跟顾芸一块儿养着,她也是不及顾芸一分。
同样的待遇,同样的先生,同样等级的丫鬟,时常都是双双对对在一起。怎就这般不凸跳,有时尚且不如一拨子丫鬟伶俐,王姨娘也是呕干了嗓子的甜血,仍是不得其解。她没生个儿子,只能倚仗这一个闺女,怎知她就这般不争气呢!可恨!可气!
这会儿从高老太太院里回来,蒋氏自没从顾芊脸上瞧出什么,见着顾芸有些不自在,就问了句:“怎的了?你少有挂驴脸的时候,被谁气着了?”
顾芸在旁人面前还会因着身份端一端小姐架子,藏一藏怒哀表情,面对自己亲妈不需如此,便跟蒋氏一五一十把在高老太太房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听罢,蒋氏眉心拧成一个疙瘩,拂袖起身道:“我过去瞧瞧。”
顾芸也惦记着陈妈妈成了替罪羊的事情,没拦蒋氏也没跟去。蒋氏自带了珠玉和几个婆子媳妇,出院子往高老太太院里去。人瞧着蒋氏面色不好,也都不敢说什么,只是跟着。却在过了一穿堂进入夹道的时候,迎面撞上去要去阴氏那领罚的陈妈妈。
见着蒋氏,陈妈妈忙猫了腰上前请安。蒋氏瞧着她,开口问:“我听说荀姐儿伤了脖子,你往哪去?”
“老太太罚了一个月月钱,奴才往三太太处去,领罚来。”陈妈妈小心翼翼道,整个还没从差点被赶出去的事情中拔出神来。
蒋氏听得陈妈妈没被赶出来,暗松了口气。又问“三房遭罚没”“荧丫头作何处置”“老太太气可消了”诸如此类的问题。陈妈妈一一照实说了,又说:“姐儿虽皮子嫩,三姑娘手劲也有限,即便看着吓人,太太也放些心。”
“去吧。”蒋氏问完问题,又将身往高老太太院里去。自个儿担心顾长生是一方面,不能叫高老太太觉得自己这个亲娘不疼闺女是另一方面。总归这一趟,必是要走的。哪想往老太太屋里一走,高老太太就放下扶抹额的手,看着她说:“问罪来啦?”
☆、第十二章
顾家内宅里,高老太太和蒋氏之间的关系那是最为微妙的。两人都有诰命加身,是为命妇。高老太太在婆媳关系上大蒋氏一辈,对她可拿可捏。偏蒋氏这会儿已经不是刚进门的媳妇儿了,早已熬成了婆。丈夫儿子又都给她涨脸,那底气上,就不比高老太太弱。
现在听着高老太太这酸也不酸的话,蒋氏也没那心思跟她这个快要进黄土的人计较,不过一笑带过,开口说:“老太太说笑了,我哪里敢呢?不过是听大丫头回去说,荀姐儿被伤了脖子,遂来看看。”
“做娘的没有不疼自己孩子的,都是身上掉下来的肉……”高老太太也没捻着自己才刚起的话头,又说:“都是小孩子没个轻重,你且放宽心。三丫头那边儿,我也罚了,你就别说旁的了。”
蒋氏应了“是”,才进去看顾长生去。细瞧了瞧顾长生脖子上的紫红印子,伸了手也不敢去碰,心疼地把眉心拧成了一个个大疙瘩,默默就把这事儿记心里了。高老太太既罚了婆子,也叫人给阴氏通了气,叫她好生看管孩子,那她再插手便显得不给高老太太面子,遂也不能有别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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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妈妈去阴氏院里领了罚,又遭了一回训斥。都是主子们,爱拿你撒气那都是常理儿。陈妈妈都一一点头应了,全数认下。阴氏在府里没少苛责重罚下人,对她这还算是客气的,顶多就是口头上的一些闲气,算不得什么。
高老太太那边儿着人说了话叫阴氏好好看管顾荧,原阴氏在气头上就骂了顾荧两句,说什么“你这是要气死我啊!”、“你也是府上正经小姐,我短你好东西了?每回都要看人家那宝贝去,没的叫人说你眼皮子浅!”、“失手把人弄伤了,谁护着你了?不是自己找难看么?”、“你也该懂事了,少叫我操些心,一家就我一人,劈成八瓣也不够使来!”
骂完见着顾荧哭,又觉得自个儿闺女人小,也是受了委屈,遂把气压下又哄了一阵。便是哄了,那顾荧被高老太太给盯了半天儿,又被罚了奶妈子和身边婆子,心里越发觉得憋闷不痛快起来。自此,更把顾长生给怨恨上了。便不是势不两立,也是见面儿就要眼红的。
这会儿见着阴氏训斥陈妈妈,刚好她那没处发的冤屈劲儿,也一股脑儿给了陈妈妈,说她“没看好四丫头,偏还怪别人不知轻重”、“老太太撵的时候就该收拾东西走了,怎的还有脸留下来?”
陈妈妈对于这些不该自个儿承受的怨气怒气,都给承受了下来。想着自己就是奴才命,偏又遇到了这样儿的事情,认了也就认了。总归这事儿得要个担责任的,就她没跑了,只要没被撵出去,都好说。
在阴氏处领了罚,那便是再呆一刻都觉得脚下有钉子扎,忙辞了回去。一分不耽搁回到高老太太院子里,再把顾长生抱到怀里哄着。
顾长生被陈妈妈一抱到怀里,就伸出粉嫩的小手搁在了陈妈妈的脸上,看着她奶声奶气说:“妈妈,你受委屈了。”
陈妈妈还没听过顾长生说过这么顺溜的一句话,听了不觉伤感,反倒欢喜,只道:“不委屈不委屈,有姐儿这话,怎么都不委屈。”
顾长生把手往回一缩,晃了晃,又成了吐不顺句子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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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太太身边儿的大丫鬟换过不少拨,有嫌心不灵手不巧换过的。有年龄大了,不愿留在府上放出去嫁人亦或再寻去处的。还有命好得了高老太太的心,给了顾国坤当妾室的,那自然就是如今的王姨娘。每一个大丫鬟,无外乎都叫宝娟。
现今的宝娟服侍高老太太也有些年头了,算是个得高老太太心的。主要是高老太太只出半句话她就能听出全句来,与其说是她会揣度高老太太的心思,倒不如说是服侍高老太太的时候真用了心了。甭管起居饮食,还是穿衣打扮,甚至是物件儿藏储,宝娟都给打点得好好的,没出过大差错。
今儿又出言解了高老太太怒中下不来台的尴尬,高老太太更是心里有她。晚上还拉着说了不小一会儿的体己话,说得累了,才放了帐幔合眼睡去。
把高老太太哄睡以后,宝娟出了房间正要去洗漱,又听得小丫鬟说陈妈妈找她呢,便又去找陈妈妈。
盖因宝娟帮了陈妈妈一把,陈妈妈便准备了小礼要谢谢宝娟,拿着东西就往宝娟手里塞,说:“姑娘,咱们也是没什么好东西,今儿叫人出去给买了个时下正兴的样式的镯子,你且收下,权当我一片心意,谢谢姑娘。”
宝娟哪里肯收,因道:“陈妈妈客气了,我便是与你说实话。今儿帮你,也是给老太太台阶下。若是撵了你出去,大太太面儿上不说老太太什么,心里也是有想法的。明面儿是帮了你,那也是帮了咱们老太太。”
“别的理儿我不懂,那主子间的事情亏得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就像姑娘这般的。”陈妈妈先装傻道,又说:“今儿姑娘帮了我,甭管是为了什么,我都得谢姑娘。不跟姑娘说声儿谢,我这睡觉也不踏实。”
宝娟服侍高老太太,什么东西没见过。便是使的,也不是差到哪里去的东西。她跟下头那些眼皮子浅的丫头不一样,这会儿自然也不能收陈妈妈的礼。只收声谢,还有份人情在,若收了礼,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陈妈妈到底没把那镯子送出去,回去屋里自找柜子放了,又去看顾长生睡得安稳不安稳。瞧着她睡得安稳,自个儿也才歇下。
顾长生想了一晚上今天的事情,也是困极了才睡的。她想着,自个儿还是要快些长大才好,凡事都能多些掌控。只是这时间又不是自己能掌控的,又道是白想了一番。偏又停不下,想到自己长大时候的种种。只是不知,这一世跟前世又会有什么不同。
她得好好琢磨一番,如何才能不被卷入到皇家的炼丹之事中,更是不要被那个庄穆帝三番五次带出去寻仙才好,万不能把自己这一世再误在寻仙炼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