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闺中记_第5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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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料柯宪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么?我住在南门那边儿,是一个前辈给我找的地方,又便宜又好,周围也多是咱们部里的人相邻。我又请了个院公跟做饭的娘子,端茶送水,打扫庭院,伺候的甚是妥当。我看你自个儿住在刑部,又没有人伺候,必然难过……是了,你那伶牙俐齿的丫头呢?”

云鬟叹了声,道:“她不曾跟着来。”

柯宪道:“她既然跟着你上京,自然是朝夕不离的了,你缺了她,一定似没脚蟹一样。”说着,便又指着云鬟濡湿的发鬓跟被水打湿的袖口,笑道:“我说的不差吧?”

云鬟咳嗽了声,自把文书放下,又去拉扯袖口,又掏出帕子来擦发鬓。

柯宪凑过来道:“我还没说完呢,昨儿我回家后,我那老院公跟我说起来,原来他认得一个主儿,也是咱们刑部的官员,因为高升了,所以搬迁了大房子,原先租住的那小院便空闲了,正问我有没有人要去住呢。你要不要想一想?”

云鬟怔了怔,却道:“还是……不必了。”

柯宪道:“这可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你在这儿,吃的住的都不尽意,迟早晚闹出病来,做咱们这行,最要紧的可就是身子了。”

云鬟有些迟疑,才说:“那……我再想一想。”

柯宪见她有些松动之意,眼睛一亮,道:“不要想了,那院子我是看过的,极雅致干净,再叫上你的丫头过去住,何等自在。”说到这里,又小声凑过来道:“何况你住在刑部,这儿距离行验所可是不远的,夜半三更的,你不怕有那劳什子来……”

云鬟皱皱眉打断:“柯兄!”

柯宪方嘿嘿笑笑,只道:“我是为了你好,你可快些答复我,那院子因极不错,盯着的人也多呢,是好东西要赶紧抢到手里才是。”

云鬟隐隐觉着柯宪对劝她在外租房的事似有些太过“热心”,但想到他生性如此鲁直,倒也罢了。

先前云鬟因听闻巽风说刑部自有下榻地方,加上她自觉跟赵黼住在一块儿不便,再者晏王又旁敲侧击了那番话,所以她才绝意搬了出来住。

在京内其他地方租住,倒也极好,怕只怕若是出去了,赵黼知道此事,只怕又要扑过去,岂不多添些烦恼?

昨儿在这的一天,他竟然并没露面,云鬟心中还觉着有些诧异呢。

大概是习惯看他在跟前罗唣,一时没听见那人的声响,竟觉着有些……少了什么。

小陈见他们坐定,自去拨好了火,又去取了新的案卷来给他们,又问昨日的如何了。

柯宪跟云鬟各自把审阅过的案卷送与他,小陈自拿了递呈给齐主事,回来后云鬟特意看了他一眼,却见他并无别的话传。

云鬟心中只是纳闷,却也不便再说。

这半日,云鬟同柯宪便又查阅那些新的案宗。

眼看将到晌午,齐主事那边儿竟仍是毫无音信,云鬟按捺不住,便把手头一叠看过了的卷宗抱起来,出了公房,往齐主事公房中而去。

正齐主事跟几个同僚起身欲去吃中饭,见云鬟来到,几个人敛了笑。

云鬟上前,行了礼,问道:“我昨日递送了一份案卷,言明是存疑的,不知主事可过目了?”

齐主事淡淡漫漫道:“看过了,并没碍。”扫了云鬟一眼,往外而行。

云鬟忙道:“大人,大人既然看过了,难道没发现那死刑犯的口供前后有异么?”

齐主事微微止步,回头道:“哪里有异了?我看了是前后一致,你休要自恃聪明,信口胡说!”

那几个同僚听他口吻不大好,便互相使了个眼色,走到门外。

云鬟见他动怒,然而却也顾不得了,忙忙地说道:“的确是有异,主事且细看,先前的口供里,那死刑犯言语粗鄙,因他是个农夫出身,自然不会文绉绉地,然而后来的供词,却很有文理,竟似……”

话还未说完,齐主事已经不耐烦道:“行了!”

齐主事喝罢,自知失态,便又冷哼道:“你自然能干,我们皆都知道,然而刑部上下也都不是些酒囊饭袋,并不是你所想的一样无用。看在你天资聪明的份上,我且教一教你,为人要懂得‘韬光养晦’,别太‘锋芒毕露’了!你若是想在刑部留的久些,出人头地,那就要懂得察言观色,会做人些才好,不要仗着有几分才干,便任意行事,把人都得罪了,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云鬟听到这里,心头微微发堵,便低低说道:“我、我并没有自恃聪明,也不过只是按照主事所说,挑出了有疑点的案子罢了,如何就是任意行事了?”

齐主事耐着性子说了先前那些话,见她这样说,反以为她是在还嘴,当下冷道:“我好言点拨,你反而不领情,那也罢了,我知道你不忿安排你去看这些文书,所以总想耍性子挑错,你不如去跟上面说,或者去跟侍郎大人说……在这里是屈了你的才干,索性安排你直接顶替侍郎的位子如何?如果那也不能,那就请你适可而止,要么听从长官命令,要么回那能容你的地方……”

云鬟一句一句听着,本还心底筹谋该如何好生劝他细查那件疑案,谁知听到最后那句,耳畔蓦地想起当初在吏部的时候,那主事也是如此说:滚回你的会稽!

当日那种真切的耻辱复又记起,此刻几乎分不清是当日还是现在。

脸刷地雪白,眼中几乎涌出泪来。

齐主事说到这里,便听得门口有人轻轻咳嗽了声,他知道是同侪在招呼自己,便不再说下去,只冷冷地瞪了云鬟一眼,迈步往外而行。

谁知才走到门口,将要迈步出门槛的时候,忽然耳畔听到“啪”地一声,声音竟极响亮。

齐主事受惊回头,却见云鬟竟把原本抱在怀中的那许多案卷,尽数狠狠地扔在了地上。

齐主事大惊失色:“放肆!你干什么?是反了不成?”

云鬟对上他惊怒交加的眼神,面色却极冷肃,一字一顿,清晰说道:“每一份案宗,都是一条人命,每一条人命背后,都有其亲戚家庭,绝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这个,主事可曾听过?但若我们发觉疑案,上司却不理会,我们还何必辛苦?”

主事喝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云鬟道:“不错,我的确想留在刑部,我想出人头地,想有所作为,想让人另眼相看!但是我更不想有愧于心……”声音微颤,眼中竟有些酸涩。

云鬟强忍翻涌起伏的心绪,继续说道:“我不顾一切,就算赌上将来,也要进入刑部,并不是为了只唯唯诺诺、明哲保身讨好上司的,如果明明知道有疑案而不出声,如果只有昧了良知才能出人头地,那么,我宁肯滚回那能容我的地方。”

主事倒吸一口冷气:“你……”

齐主事的官职虽不算大,但官场惯例,后进之人,自当敬奉前辈,毕竟他们厮混久矣,一则资历老到,二则人脉广阔,三后进者自要谦卑,才能易于相处以及前程。

是以从来那些新进的小官儿等,无不对他毕恭毕敬,又哪里曾有人敢这样当面怒斥似的?

且还摔了卷宗,这着实让人猝不及防,竟不知要破口大骂,还是要服她的勇气。

齐主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云鬟却又道:“我从来性迂,不懂何为察言观色,从来只知道案件务必要求真求实,若是主事觉着我无事生非,肆意妄为,冲撞无礼,大可上奏,降罪或者将我革职,但是这件案子,务必请主事再行检看,这是谢凤唯一的请求。”

云鬟说到这里,便拱手,深深地做了个揖,然后垂眸,目不斜视地往前,迈步出门。

门口站着的,自然正是先前跟齐主事一块儿的数个刑部主事。

然而这会子,他们在瞠目结舌之余,却又个个面有惶惑之意,都向着一个方向,微微地低头躬身,似甚是恭敬。

云鬟因孤注一掷,心情难以安泰,竟并未留心这丝异样,只向着这几个人也拱手行了礼:“冒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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