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姨娘才换了身秋香色暗菊花纹的刻丝禙子,斜倚在花梨嵌玉石的罗汉榻上,许是喜过了头,这会子却不知在想什么事情,到底眉眼间还残留了几分喜气,她人身得娇小玲珑,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看上去仿佛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花妈妈才掀起帘子,她便朝花妈妈招手,示意她上前来说话。
花妈妈见她这样的神色,心里自是晓得她为哪般,又有心奉承,忙喜孜孜的上前小意道:“真是天公作美,给姨娘硬是挣来这好几个月的时间,姨娘真是个有福气的,若是抓紧了这几个月怀上身子,给老爷添个哥儿,那才是姨娘的后福呀!”
桂姨娘伸出细白的手指朝花妈妈指了下,花妈妈这才在她脚边跪坐下来,双手轻轻的替她揉捏着,她这才答花妈妈的话,“话也不是这样说,若真是天公作美,直接叫我怀上个哥儿才叫好,只是这么些年来却是没半点动静,眼看焦氏进门在即,我这心里是一日凉过一日,今日叫你来,也是问你,上次叫你找那游方郎中的事,现在如何了?”
花妈妈事儿当然有办成,这会有心在她面前显摆,忙道:“可叫奴婢费了好些力气,又叫奴婢家的带人跑了好些路,才追上那郎中,因着过年姨娘事儿忙,老奴便把那郎中好吃好喝的给哄了下来,只道出了正月十五,才叫他进府来给姨娘看脉。”
她觑了眼桂姨娘,见她脸上并未见多急切,花妈妈心里便急了,心想,这个游方郎中费了她不少的力气,她可是打听到这郎中确实是有些本事的,后街上有个五六年不曾开怀的娘子,因着吃了那郎中开的药方,这不她亲自去瞧过了,果真是怀上了,那家人喜得什么似的,那娘子之前的情形便同桂姨娘十分相似,花妈妈心道,为了自己一家子将来的前程,无论如何也要劝桂姨娘动心,因此便把这游方郎中原本五分的本事便夸成了八分,又拿后街上这名娘子开怀的事说给桂姨娘听,慢慢的,桂姨娘便有些动心了。
桂姨娘却也没说死,只对花妈妈说,过两日叫她带这个游方郎中来给她把把脉。
花妈妈服侍她多年,自然把她的脾性摸得准准的,回家与她那口子一番相商,又亲自拿话语敲打了那游方郎中。只是那郎中却是个有脾气的,见花妈妈似是不信他,便起身背了药箱硬是要走,说就算出价千金他也不给人看脉,花妈妈自认为阅人无数,又见他这样一番作派,心里是真的信了个十成十。
过了两日,花妈妈果真带了这游方郎中进府,那郎中四十多岁的年纪,青布道袍,长须白面的,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势头,桂姨娘却当时没见人面,直把人郎中凉在屋里喝了快四五盏茶,又叫丫头时不时的给她说这郎中在屋里的情况,见这郎中也不左顾右盼,也不逗丫头说话问事,只管低头坐在那喝茶,桂姨娘心里便有了些底,没过多久便叫花妈妈把人往里屋带。
桂姨娘也没兴那些个规距,她坐在榻上,伸出玉样的手腕,那郎中却低着头也不瞧她,只从那随身带来的药箱里拿出条丝帕盖在她手腕上,左手摸了约一柱香的功夫再换右手,半个时辰过去了,那郎中却连连摇头叹气。
桂姨娘见这郎中的样子,一颗心快要跌到谷里,到底使了个眼色给花妈妈,花妈妈也在急,见他收了摸脉的手,便急道:“你这郎中好没道理,一边摸脉一边摇头叹气的,我家太太的身子是个什么情况,你倒是给说说呀。”
花妈妈打肿脸充胖子,把桂姨娘在外人面前喊太太,桂姨娘心里很是欢喜,便对那郎中更是端起身架来,也不主动问她的脉相。
那郎中这次很直接,道:“照太太的脉相看,怕是十多年未开胎吧,太太的身子瞧着倒问题不大,只是想要怀得子嗣,除了太太要按我的方子吃,男子那头也需得吃我一剂方子才行。”
桂姨娘一听得这话,倒与之前给她看脉的郎中说法不一,之前那些都说她身子偏寒才久无孕,而今这个郎中的说法倒是新奇。她朝花妈妈看了一眼,花妈妈听得他说能让桂姨娘得子,早就喜出望外了,又收到桂姨娘的眼风,忙问起了究竟,“你这郎中,怎地说法倒与先前给太太瞧病那些郎中的说法不大一样呢?莫不是你也没得法子保我家太太能怀上,才随意扯个谎子不成?”花妈妈的话带了几分威胁,不错眼的盯着郎中看。
郎中却哈哈一笑,也不答话,只管提笔写了两张方子,末了才道:“既是不信老夫,何苦又留下老夫来给瞧病,老夫行医半世,只求问心无愧,这方子我留下,吃不吃由你。”说完,把药箱一背,头也不回的便走出了内室,留下桂姨娘与花妈妈面面相觑。
那郎中出了府便不见人影,花妈妈事后又叫人去寻,有人说看见这郎中往码头去了,待人再去码头边找,却哪里有半个影子,花妈妈回到桂姨娘身边,便给她出主意,道:“奴婢瞧着这郎中是个有本事的,要不然也不是这么个性子,既然他留下方子,姨娘何不把方子给先前那几个大夫瞧瞧看?”
桂姨娘也知道是这个理儿,便叫花妈妈拿了方子去找大夫验证,花妈妈出去两三天,再回来时脸上便止都止不住笑意,她对桂姨娘道:“奴婢先找的是城东的仁和堂的郑大夫,后来又找了李大夫和陈大夫,三个都说给姨娘吃的方子确实是有助女子行经养宫,奴婢家的伯娘便是接生婆子,打小儿伯娘便与奴婢说道,这女人啊,想要孕得子嗣,最重要还是在于腹宫,先前的大夫所开的方子无不外乎说姨娘体寒,吃了这么些年的药,姨娘也没个动静,说不得还真是没吃在点子上啊。”
桂姨娘眼晴一亮,指着那张男子的方子便问道:“这张呢?又是如何说的?这是给老爷吃的,若真有个万一,老爷头一个不饶的便是我。”
花妈妈却笑嘻嘻的把嘴凑到桂姨娘耳边细声道:“这个方子再是无碍的,女子需得男精而成孕,这个方子嘛姨娘你听我说......
到底说了什么,只见桂姨娘听着听着,脸上却红了一片,末了,朝花妈妈啐了口,“老不正经的!”
花妈妈赔了笑,又凑到桂姨娘耳边去嘀咕了几句,这次,桂姨娘没再作羞样,直接吩咐她按单子煎药来。
晚上,桂姨娘描眉点唇的,极是温柔小意的服侍姚三老爷,哄着姚三老爷喝了碗说是补身子的药,花妈妈进来服侍二人歇下,她在屋外守夜,只听得屋里两人闹了大半夜,她是过来人,屋里两人来来回回只怕总有个四五次,又闹得这样的猛,第二日桂姨娘都起不了床,花妈妈这回是打心里的欢喜,一心盼着桂姨娘一举得男。
☆、第74章 恼羞
姚姒很快便得知广州府那边已经成事,只是不知为何,事情没做成之前她很是希望尽快能成事,真听说桂姨娘和姚三老爷用了药,预想的快感却并未如期而至,她似乎浑身不得劲儿,她再不在屋里呆着,她去了主屋那边,给姜氏的长生牌位上了柱香,又跪着念了几遍经,良久,她伸出自己依然细瘦的双手看了又看,一滴热泪突然落到她手心,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她就清醒过来,她同自己说,刚才那样的失态只是误入了魔障,而今她撑过来了。
等想起身的时候,哪里知道腿脚已经麻木无力,就见旁边伸出一双修长有力的手,那只手只轻轻一拉,她就被带了起来,她“呲”了声才瞧见是他,一想起刚才自己的失态也不知被这人看了多久,她莫名觉得难堪。
赵斾瞧她这么个样子,低声叹了口气,狠了狠心,把她一把拦腰抱起,转头便往她屋里去。
她呆了呆,等回神才知道他对她做了什么,人已经被他放到屋里靠窗的长榻上了。
实在是难堪得紧,她心里怪他唐突,怎的就把自己给抱了呢?只她一向爱在人前端着,就算心里再羞再恼,面儿上端的比谁都无事。
“谢五哥!”她咬紧了牙,为了掩饰似的,双手轻轻的在脚关节处狠狠儿的揉搓起来,只把头低低的,也不再搭理他。
他站在她榻前,有些居高临下,瞧她这幅不争气的样子,想要说点什么,最终只轻声说了句:“真是个傻姑娘”。
傻姑娘正在难堪,心里正一半羞一半怒,理智早就飞得没影,她自嘲道:“是有够傻的,矫情个什么劲儿,不过就是一味绝子药,值当我做出这么个样子来恶心自己么?”
他见她越发的不像样子,他如何不明白她此时的心情,他正是爱煞了她这份难能可贵的善良,对姚三老爷出手,正正是因为她还念着一份父女情份在,若不然等着姚三老爷的便是一味毒药。
“姒姐儿”,他坐在她脚边,眼晴却定定的望着她,极尽温柔道:“若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就不要为难自己,往后随着己心而动,姚家这样的下作,你不动他们,他们也会把自己作死,在五哥心里视你如珍宝,如何舍得看你这样为难自己!”
她自动忽视他话里的那句视她如珍宝,再这样暧昧不清的她都快要疯了,她无比后悔刚才自己发什么疯,真的是脑子被浆糊了。
她打起精神来,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放空,这才对他说道:“就这么一次,叫我明白了对亲人下手是种什么感觉,五哥不必替我担心,他日我再不会入了迷障。既然五哥都觉得我这般好,我怎么能不善待自己呢?”说完,她便扬声朝外喊红樱,红樱缩在外头有些不敢进来,她又喊了句“人来了都不知道上茶,你们这丫头到会比主子躲懒。”
红樱再畏惧赵斾的眼神,却不敢不听姚姒的话,急忙回了声“这就来”,绿蕉急急的把茶盘递给她,她就端着托盘掀帘子进屋。
早在红樱进屋前,赵斾就讪讪的坐回了椅子上,他忍着恼意,恨恨的瞪了眼姚姒,心里却无不期盼她快点长大。
他俩个在屋里当着丫头的面,自然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赵斾不过说得几句话就离去,姚姒送他到门口,说晚点再去他那边说事,就转回了屋子。
红樱跟在她身后,一幅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终于惹火了姚姒。
“五哥是什么时候来的?”对着红樱她再不端着,脸上真真切切的含了几分羞恼。
“姑娘才跪到太太牌位前,赵公子人就来了,只是赵公子不让奴婢通传,又让奴婢和绿蕉两个去外面守着,奴婢俩个没法子,便随赵公子去了。”红樱一气儿就把赵斾给供了出来。
姚姒瞪了眼红樱,道:“你是我的丫头还是他的丫头,咱们自己不立起来,难道还指望别人尊重些,打今儿起,谁来都一样,再有下次,扣一个月月例。”又指着绿蕉道:“你也是。”
两个丫头如何不晓得,姑娘这是恼羞成怒了,挨了一顿骂,两人出来你看我我看你,都掩了嘴笑。
这事就这么揭过去,总归是赵斾自己理亏,虽说他与姚姒两人之间他先对人家动心动情,但人家姚姒那头还端着不肯给句实在话,他怕把她吓着,也着实有些后悔自己孟浪了。但抱也抱了,小手也拉了,他心里其实很是得意,仿佛这样做是在她身上下了只属于他的印记,这媳妇便跑不了啦,他越想越觉着乐呵,像无数陷入初恋的男女那样,既期待又有些不确定,既甜蜜又想得到更多对方的回应。
他自己一个人傻乐,守在屋外的青橙和青衣看了一场稀奇,彼此挤眉弄眼的,青衣抖起了胆子,趁青橙一个不注意,就拉上了她的手,还在人家小手上摸了几把,青橙反射性的甩手就给了青衣一下,青衣机灵着呢,躲开却也没很躲,青橙那一巴掌就甩在了他脑脖子后,啪的一声,青衣假装很受伤,嚷嚷道:“唉哟喂,你这是谋杀亲夫呐。”
赵斾在屋里喊了声:“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进来,看爷的笑话还没看够!”
青衣和青橙都敛了神色,恭身走进屋来,赵斾指着青衣道:“瞧你这出息,老大不小了的人了,媳妇还没摆平。”青衣苦着张脸,偷偷朝青橙望了一眼,闭着嘴作委屈样。
赵斾便向青橙问道:“你的事你心里有数,你就给句实在话,你要是愿意,爷我今儿就替你们做主,把这亲事定下来,等出了太后这孝,就把婚事给办了,都老大不小了,再这么拖下去也不成样。”
青橙噘着嘴,没觉着半点不好意思,回他道:“爷你就偏着他吧,求亲就要有个求亲样嘛,爷你瞧他这小人得志的样儿,这哪里是将我放在心上的样子。”她一向口无遮拦,想一出就说一出,没半点女孩子该有的矜持,赵斾也头痛了,懒得看她们这对冤家再腻歪,丢下一句话:“等出了太后的孝,四月初二就替你们主婚,其它的你们看着办!”
赵斾的话一向没人敢违抗,青橙哪里想到她只不过是看了一场主子的笑话,她的终身就这样被定下来了,真是怎么想怎么都亏,她撸起袖子,对着青衣就是一顿好打,还边打边嚷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