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远也浑不在意, 手指滑过额角停留在左眼的眼罩上, 很有兴致地来回抚摸着:“朕是真的很好奇, 你这副身体的左眼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傅成蹊耸了耸肩, 直勾勾地望着他道:“恐怕不能让阿远如愿了, 我自己也解不开这眼罩。”这倒是个大实话。
傅宁远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站起身取过手巾将手指一根一根地擦干:“你那小师弟可以罢——?”还未等傅成蹊回答, 又微眯起眼低头道:“兄长,你与那小师弟是什么关系?”
傅成蹊坦荡荡一笑:“阿远你大概要叫他一声……嫂子罢?” 这话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十分利索顺口。
傅宁远闻言嘴角抽了抽, 沉吟片刻,凝视傅成蹊的眼中似藏着利剑:“这么说,你们睡过?”
傅成蹊嗤的笑出声:“阿远你明知故问嘛~”
傅宁远眉头微蹙,预料中的面色一沉,自牙缝里挤出冰冷的声音:“所以朕才看不惯兄长如今这副身体,不过没关系——”
傅成蹊笑着截了他的话:“当然没关系,你已经擅作主张,为我准备了一批新的身体作为容器?”
傅宁远又笑得两眼眯了起来:“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兄长。”
傅成蹊啧了一声,微微笑道:“阿远你别说这些虚的,你若真想瞒我,就凭我是绝对不会觉察到端倪的,当年不就做得很好么?” 他口中的当年,自然是明水城之变。
傅宁远的笑容凝在脸上,从上而下深深凝视着傅成蹊,隔着蒙蒙的水雾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声音有些微颤抖:“兄长,那时朕真没打算把你置于死地。”
傅成蹊仰头靠在池边,沉吟片刻,淡然一笑:“阿远,那时的真相我已经不在意了。”
傅宁远身子猛地一震,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心中腾起一片漫无边际的茫茫然,此刻心思就似满心忐忑打开一只宝盒,却发现里面既无蜜糖也无□□,空空如也,所有期待都落了空。
傅成蹊瞧他不言语,云淡风轻道:“我不晓得你现在什么心思,只有两件事要与你说明白,一件是我并不打算抛弃这副身体,不过既然落在你手里,这也由不得我;第二个事是,我现在当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可以先让我填饱肚子罢?”
傅宁远闻言怔了怔,旋即朗声一笑:“兄长果真一点儿没变,还有什么要求么?”
傅成蹊迟疑片刻道:“这池水泡久了头晕,你在此处我又不方便起身穿衣服,所以——”
傅宁远挑眉:“兄长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兴趣瞧瞧这副身体了,究竟有何好处让兄长恋恋不舍?”
傅成蹊扶额:“……大男人身子有什么好瞧的?”
傅宁远又笑出两颗虎牙:“兄长说了,都是大男人,给朕瞧瞧也无妨。” 说着竟一屁股坐在池子旁的石塌上,用手托着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傅成蹊,一副兴趣浓厚绝不会轻易离开的模样。
“……”
傅宁远又含笑道:“难道兄长不知,朕对男人的身子也有兴趣么——?”
傅成蹊倒吸一口凉气,无奈道:“你呀……说实话,在瞧见你与叶云灯眉眼勾缠之前,我是真不晓得你有此癖好。”
“现在知晓也不晚——”
傅成蹊瞧他决不罢休的模样,深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再这么泡下去自己正要晕在池子里了,索性将心一横,忽略对方意味不明的视线硬着头皮起身走向石阶。心中默默感叹,此刻在他面前撒娇的傅宁远,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铁血冷面的君王气派。
透过氤氲雾气凝视着那副肌肉条理分明的身子,瓷白的肌肤在黯淡的光线映照下泛着柔柔水光,傅宁远突然面上一红,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砰直跳,并不仅仅是被那副好看的肉体所吸引,而是瞧见傅成蹊身上落满大大小小的红点儿,深浅不一,让那副瓷白的身子染上了些许暧昧又隐秘的意味。
心思微动的同时傅宁远也细细琢磨了起来,一晃神不自觉微微勾起了唇角。
此时傅成蹊已经穿戴利索,瞧见傅宁远神情欢喜不禁心生疑惑,迟疑了番又不好直接开口问,担心一问傅宁远又口出惊人之语。
傅宁远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似笑非笑道:“没想到兄长那小师弟还有这爱好,倒是会玩儿~”
傅成蹊晃了晃神,回过味儿来直臊得从脖子红到耳根,他自然晓得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印子被人瞧见有多羞耻……面上讪讪的也不搭话。
瞧出他的窘迫,傅宁远也不再言语,只摆出一副似笑非笑饶有兴致的模样,瞧得傅成蹊一阵阵起鸡皮疙瘩,面上还要佯作一派从容淡定,心里直叫苦。
*
一桌子的菜都十分合傅成蹊的口味,傅宁远这样一个心细如发之人,怎会不知晓傅成蹊的喜好?
深知傅成蹊口淡,菜肴清一色的少油少盐,皆是蒸煮煲炖之物,煎炸菜色少之又少。
傅成蹊也老实不客气地埋头吃了起来,算来他已经两天没正经吃东西,早就饿得头昏眼花四肢无力,此刻虽然身处险境生死未卜,也能端出一副既来之则安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洒脱姿态。
傅宁远屏退左右,端坐在傅成蹊对面,自己也不动筷,直勾勾地凝视着吃得津津有味又有条不紊的傅成蹊,一脸淡淡的,淡淡的,似笑非笑……
吃了六七分饱,傅成蹊搁下了碗筷,傅宁远一挑眉:“兄长吃好了?可还和胃口?”
傅成蹊微微颔首,不冷不淡道:“多谢款待。”
“不知那位小师弟,可知晓兄长的口味偏好?”傅宁远取过一盏茶,瞧了傅成蹊一眼,漫不经心地道。
傅成蹊淡然笑道:“日日相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事儿,就算现在不清楚的,以后定会知晓,来日方才嘛。”这话自然是说来让傅宁远不痛快的,其实他自己内心也不确定,这来日到底能不能长久,真不好说。
傅宁远笑而不语,片刻,唤人来吩咐了几句,不多时,便有宫人端了一只瓷碗儿进屋,恭恭敬敬地放在傅成蹊面前。
不知傅宁远又玩什么花样儿,傅成蹊有些疑惑地抬眼瞧他,傅宁远只眯眯笑道:“兄长打开一看便知。”
傅成蹊闻言,毫不迟疑地揭开了瓷盖儿,一阵淡淡的乳香扑面而来,再仔细瞧那青瓷盏里白莹如玉的一汪,竟是冰酥酪,心中了然,不禁展眉一笑:“阿远,你还记着。”
傅宁远也笑,一双眯成月牙儿的眼睛温柔得似能渗出蜜来:“怎舍得忘记?”
二十多年前的上元灯会,大雪初歇。夜色愈浓,京城的灯火就越繁华,晃晃夜色,明明圆月,街市上人山人海,舫间箫鼓鸣动,似要狂欢到天明。
不足十岁的傅宁远拽着少年傅成蹊的手,在荆宁的协助下悄悄溜出宫逛灯会。
北锣巷的张记冰酥酪店门前人声鼎沸,伙计从松木桶中舀出一勺莹白的乳酪汁,盛在小小的青瓷碗里浸入雪中,洒上几片糖渍玫瑰,不消片刻便凝固成吹弹可破的冰酥酪,雪白如玉,一抹玫红点缀其上,乳酪馥郁的口感中浸着淡淡的酒香,当时他们两人足足吃了五大碗,仍意犹未尽。
“兄长,那日你吃了三碗,也不嫌腻。”傅宁远笑道。
傅成蹊想了片刻,模糊有那么个印象:“最后一碗本打算留给阿宁的,可惜那夜他闹肚子,吃不得冷食,我是替他吃了。”
傅宁远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小小的虎牙露了出来
傅成蹊还依稀记得,一向不生病的荆宁那夜破天荒地闹肚子,直蹲了半夜的茅房,一场灯会下来几乎是他与傅宁远两人逛的。
傅宁远自小黏他,一夜牵着他的手不放,眼睛直弯成了月牙儿。
“我说阿远,莫不是你给阿宁下泻药了罢?”傅成蹊的语气像是漫不经心的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