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絮撑起身子唤他:“你去哪?”
临清哪也没去,抱膝坐在堂中,对着一炉熄了的火两眼发红,好不委屈。
沈絮披了件衣服跑过去,只见小公子鼓着一张脸,恨恨瞪着焦炭,似要活生生点起火来。
沈絮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将身上的袄子脱下来披到临清身上,温声道:“怎么了?回床上吧,夜里冷,当心冻病了。”
临清扯下袄子往地下一摔,恨声道:“你竟厌恶我至斯?”
沈絮茫然道:“啊,不曾啊。”
“那为何总要赶我走?”
沈絮摸摸鼻子,“你原是张家的,想是与张兄两情相愿,我如今顾己不及,你跟着我吃苦,实在……”
“谁与他两情相愿了!你当我什么?”
“自是张兄的……”沈絮没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
临清气结,“谁与那少爷是龙阳之谊?我原是张家的琴师,终日从师父学艺,连张少爷的面都未见过!”
“啊?”沈絮着实吃惊了一把,“那又为何?”
临清一张脸涨得通红,狠狠推了沈絮一下,“我怎知道你发的什么疯!”
沈絮被推到地上,也不生气,犹自挠着头迷惑不解,难道自己是酒后吐真言,不好女色爱男风?不然怎么会独独向张兄讨了个琴师过来?自己又不好丝竹,他想不出除了看上临清之外的解释。
他爬起来,问临清:“你将那日事情告诉与我知罢,我如何就讨了你回来。”
临清别过头去,羞得脸上能滴出血来,咬牙不肯言语。
沈絮:“?”
临清:“……”
“说罢,不然我睡不着。”
“……记不得就算了!”
沈絮拉他袖子,“说罢说罢。”
临清又是猛地一推,这回眼泪都逼出来了,“你莫欺人太甚!”
沈絮一头雾水,“我怎欺你了?”
“你!”临清指了他,当真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下不得。
沈絮:“??”
临清绷不住呜咽一声,抱着自己大哭起来。
他真是受够了,这一日从早到晚,每时每刻都受着这呆子的气,上午气过,下午又气,到了晚间还要来上一出,他就是铁打的心,此刻也受不住这样的折腾。
这呆子没心,说什么心疼他手凉,说什么你一哭我便什么法子也没了,他那时还真感动了几分,岂料这呆子就是上天派来克他的,前一刻安抚了,后一刻照样气得人跳脚。
临清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磨。
委屈和着泪水,哗啦啦往外淌。
他哪里不想有个体己的心上人疼着爱着,可偏偏摊上这样一个不识风趣的少爷。
从前在张家,师父教导着,师兄宠着,师姐护着,底下师弟师妹各个都围着他,即算训练辛苦了些,也不失开心快活。
而今呢,他为了这呆子学洗衣学做饭,天天愁着如何将日子过下去,免得二人沦落至乞食的地步,心都快操碎了,而这呆子却还一点情都不领,张口闭口要送他走。
天底下再没比这更无情的人了。
临清抱着自己,哭得声嘶力竭。
沈絮简直目瞪口呆。
这小公子怎么跟婴孩一样,说哭就哭?
临清抽噎道:“你若赶我走,我便同你拼命。”
沈絮愕然,“我无权无势的,你何必跟我受苦。”
“你叫我去哪!”临清愤道,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人人都知你点了我做外宠,此时送我回去,你叫我如何面对师门如何面对张家?我身为男儿,平白却做了弃妇,你道我还有何颜面苟活?”
沈絮呆在原地,半晌做不得声。
他光想着让临清与张兄破镜重圆,即算二人并无私情,好歹教临清回去过安生日子,却没料到临清离了他,便如妇人被休而归,纵使他与临清两厢清白,却也架不住攸攸众口拿那对弃妇的眼神去望临清。
寻常女子遭此屈辱,都已抬不起头来,何况临清还是一介男子,更莫论众人如何鄙夷了。
这才想通为何临清宁愿咬牙受苦,也不愿离开了。
沈絮发怔的时候,临清又埋头痛哭起来。
沈絮拉他,“莫哭了,是我愚笨,没考虑到这层。”
临清扭着身子,不让他碰。
沈絮又道:“往后我不提此事便是,你愿意留便留下吧,何时想走,我也不会阻拦。”顿了一顿,沈絮小声道:“我只怕委屈了你……”
临清身子一僵,有什么在心中轰然绽放。
十六岁的少年,尚未知相思,却害相思。无论是那人不经意间的一瞥,亦或是此时清淡的一句话,便轻易许了此身。
辨不清何为真情,看不透爱不与爱,因着那一刻的怦然心动,好的坏的全般接收,哪怕只是一句平淡无奇的话,也因蒙着那层爱恋,也多出别样意味。
委屈,欣喜,羞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