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既难以得到释放,又怕外面宫人听见动静,承元殿窗户本就没关,隐约能望见院中的大槐树。苻秋神色怔怔,眉峰蹙紧,难耐地垂头,猛然间他头一抬,侧过脸去,急促喘息,“白日宣淫……胆大包了天,朕是太宠着你!”
尾音被猛一记撞碎,东子抓住滑向桌子边缘的砚台,将其带回桌上。
他像一头沉默的猛兽,将自己的爱侣护在怀中,百般爱怜,绝望又深情。二人视线相对,苻秋深吸一口气,头向后抬起,凑上去想吻东子。
东子近乎无情地将身一送,随即俯下身,嘴唇掠过苻秋满是汗水的脸,吻着他被泪水浸润的眼角,那眼角微微发红。直至吻住了苻秋的唇,他才松开手,苻秋便即转身拥住他,一腿被迫踏在桌上,紧紧抱着东子的肩背。
苻秋脸红得直是发烫,一时觉得在承元殿如此这般太不敬了,一时又双目失神,他眼底仅余下东子。
“进来……”苻秋难堪地贴着东子的耳朵,龙袍已乱得不成样子。
黄昏。
红光镀染在东子眼角眉梢,深黑的鬓发披上一层金。他站在院中,冷水兜头而下,一瓢又一瓢,健硕的身躯在落日的余晖中像是一尊永不动摇的石雕。
屋内,苻秋困顿得不行地在床,拥着东子床上的被子,略显苍白疲倦的脸上,尚带着未曾褪去的薄红。东子俯下身,没什么表情地亲了亲他的脸颊,苻秋似有所觉,两条手臂抱上来,人却累得狠了全然没能醒来。
模模糊糊与他亲了一回,苻秋气息紊乱地以舌撬开东子得嘴唇,舌头碰着舌头,交错彻底地接了个吻。
东子起身,将使惯了的重剑负在背上,两把薄如蝉翼的长刀跨在腰间,四把短剑,靴中各自一把匕首,袖中拢着短箭。
红日沉下地面,将沉寂的黑还给人间。
是夜,趁着天黑,姜松的府门前等着两个小厮,见到暗巷中东子行来,屋檐下摇摇晃晃的白灯笼照着他刚毅的脸。
“三爷来了。”小厮点头哈腰笑将他迎着进门,“我家老爷等得久了,在院子里练剑。”
一阵疾过一阵的琵琶声叮咚如珠玉坠在盘中,姜松右肩上行,一翻手腕,抖出个漂亮至极的剑花,右脚错开,左手剑指按上右脉,冷光映在剑尖上,挑落一朵艳红的芍药,花瓣抖落在他新纳的小妾松绿色的裙上。
姜松听见背后脚步声,收剑回鞘,嘴角挂着丝狡黠的笑,“来了。”
小妾遂起身,识相地抱着琴拈着花退下去。
“卫琨生辰,在府中大宴宾客,兵部的老爷们我都打点好了,八九斤黄汤下肚,不愁他不手软脚松,届时再动手。”纯黑一身武袍上身,姜松手指轻动,提直了衣领,暗绣银花的布带束住他极瘦的腰。
东子嗯了声,喝了两口茶,有点怔怔出神。
“此举要是不成,咱们就都是卫老鬼的刀下鬼了。”手指捋着袖口,将其以带子系紧,姜松拉扯衣袍,贴身的软剑藏在身上,架起桌上弓弩,查对机括。
姜松甩开袍襟,就着东子身边的位子坐了,解下个小酒瓶,自喝了口,递给东子。
“喝了酒,好杀人。”
酒意熏染得东子脸侧略带薄红。
“要是做了好汉,我这一家数十口可都交给你了,若是你也死了,那只得带回老家吃老本了。”
“都安顿好了么?”
姜松遥遥望向沉默的天空,点点星光落在他眼底,他磕巴嘴,就手抹去唇上酒渍。
“回北方罢,家业都在北边了,平八王一乱,收了不少钱,该收的不该收的,别人的活命钱,八爷的金库也被我搬了点儿。九牛一毛,不值一提,朝廷不知道。”姜松斜着眼,“独独朝你说了。”
东子点头。
姜松拍了拍东子的肩,手忽在他肩上紧紧一握。
“一定得活着,你我俱是有牵挂的人,要真是死了,想到世上有多少红颜要为我肝肠寸断,老弟便舍不得就死。人世虽苦,老弟还是舍不下。
东子拿过姜松的酒,又喝了一口,起身,拍了拍袍子,重剑长长的影子斜拖在地上。
“走罢。”
“哎,不忙。”姜松朝通往后院的小门看了眼,理直袖子,揉了揉鼻子,笑道:“老弟去看一眼儿子。”
二人出了府宅,姜松问了东子个问题:“小皇帝知道你要行险么?”
东子直视前方,那是一条昏暗的深巷,出去是万家灯火。
“他不让。”
“比他老子胆儿大。其实此事我一直觉得,是先帝忧虑过甚,卫老鬼为人虽奸猾,但他没有当皇帝的心,不然也不会救今上,保着他回京夺位。咱们是不是……”姜松转念一想,嘿嘿一笑,“不过鹿死谁手,也不好说。”
“三分赢面,带上你,有五分。”东子摸了摸袖箭。
暖风自巷口送入,姜松微微眯着眼。
“明着的送死,为何一定要执行先帝遗命……”
东子目中凌厉之色掠过姜松脸面,姜松立时住了口,摇手道:“哎,我不是怕死,我就是想不通,你们袁家人,世代效忠,现而今世道这么乱,个个都像傻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东子脸上浮现出茫然,面色冷硬,半晌后才轻轻道:“此事了结后,就可离开京城。”他闭口不再言语,手握上腰间刀柄,与姜松分开踏入人潮,各自分头融入京城繁华的街景之中。
卫琨寿辰,大宴宾客,门前车马簇拥,座上宾客俱是衣饰华贵。戏班早已在大帅府中后院拉开,台上唱着一出《离魂》,台下一池绿水,水中映出旦角风流眉眼。
水上看台置于四方,半弧形绕在小戏楼对面。
卫琨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打,他歪着身,一手支着头,脑中不禁浮起多年之前,那人啊,总嫌戏文乏味,咿呀腔调无趣,卫琨自己是很有兴致的,但他不喜,宫中的女人生活无趣,每逢过节贺寿,闲时姐姐妹妹聚在一堆也要听戏。
他的皇弟,便私底下找他去尿尿,扯着他一同尿遁。
两兄弟厮混在一处时,那人总似连骨头都没有,能躺着绝不坐着,他常说那一句:“父皇好可怜,白天忙政事,晚上要应付一大票嫔妃,皇帝真不是人干的。”
卫琨把他的嘴一按,小少年在席上一阵乱扭,卫琨满头冷汗朝外一窥,宫女太监都偷偷去听戏,今日不必念书,当值的宫人们也便偷偷去偷懒了。
“你懂个屁,一到晚上,这宫里数十人都眼巴巴盼着临幸,把你浑身上下伺候得舒舒坦坦,翌日精神百倍上朝去,哪里就可怜了?”卫琨那时已略通人事,他的小兄弟瞪眼不服。
卫琨由是按着他的嘴,跨身坐上他的腿,低声坏笑道:“四哥叫你知道知道,到底舒坦不舒坦。”
宫室之外,数墙之隔苍凉的戏腔遥遥传来。
卫琨头一回亲了少年的嘴儿,摸了少年的腰,但也仅此而已,由得他满面通红撇开目羞愤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