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容看了眼,叹口气,手握住苻秋的,将他拳头包裹在自己掌心中。而苻秋猛然抬起手,被苻容紧紧按在桌上,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去。
一直伫立在旁的袁歆沛撩袍襟来坐,正坐在苻秋与苻容之间,拈起酒杯,漫不经心将手盖在苻容手腕上,指间运起力道。
酒液入喉。
他喉头一动。
苻容大笑道:“与本王较上劲了?!”
苻容先丢了苻秋的手,接着袁歆沛丢了苻容的手腕。
乌篷船摇摇晃晃,船钉在河边,江水自船底无声滑过。
姜松带着众位亲兵在外面唱起了歌,苻容侧耳倾听,低叹道:“咱们大楚人人都会唱的曲儿……”
苻秋嗯了声,听见苻容跟着哼了几句,他手上捉着只空杯子。比那年苻容回京要银子打仗时添了不少皱纹,两鬓原本乌黑的发也显出斑白,眯着眼时,眼角四道深纹,犹如刀刻。
“秋儿,捉了你母后,不太妥当吧?”苻容淡然一笑,捉起乌银折梅壶,又斟一杯。
“八叔让母后来,不就是体谅我们母子骨肉分离,才特特送来的么?”苻秋道。
酒杯递来被袁歆沛接去,仰脖饮尽。
“她现有身子,听说你御驾亲征,便坐不住,要来看你。八叔拦不住,只得放她过江。”苻容目光犀利,嘴角扯起一丝嘲讽的笑,“只是八叔没料到,你会扣下自己的母后。是她错估了你。”
苻秋眯了眯眼,长吁一口气,“八叔只管放心,你的女人,和孩儿,都很安全。朕做不出此等弑母杀弟的事来。按说,朕也从未料到过,八叔做得出夺人母,夺兄妻的事情来。”
苻容低声一笑,继而纵声大笑,两肩抖动不止。
袁歆沛指腹在剑柄上来回划动,心不在焉地望着背身朝岸上与姜松面对面站着的青衫人。
“只要你母后不死,何来夺人母一说?况且,你父皇从未真心爱惜过轻容,为皇兄卖命这么多年,八叔不过想过几年安生日子,这愿望很过分么?”苻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又哼起连苻秋都十分熟悉的曲调。
乌篷船身微微摇晃,江上浪头拍着船舷。
“八叔投降,朕亲自为八叔置办良田豪宅,凭八叔想安身在何处皆可。”苻秋踌躇半刻,缓缓道来。
“那你母后呢?”苻容盯着杯子,嘴唇挨着酒杯,欲饮不饮。
“还给八叔。”苻秋静了静,嘲道:“竟不知是朕抢了八叔的人。”
苻容捏着酒杯,不说话,眼神凝在爆得噼里啪啦的烛光上。
苻秋捏住东子的手,手指与手指暧昧碰着,他另一只手来拿杯子,喝了两口,笑道:“这么点酒,醉不得朕。”
苻容歪头睨眼瞧他们,挥着酒杯,拖长声调说:“你母后,平生最憎恶便是断袖。”
苻秋奇道:“父皇尚有两个男宠,若真不满,母后岂不早闹开了。朕不信。”
苻容却没再说下去,将脸转向袁歆沛,仔细端详一番,方道:“先帝死前,对你说了什么,可还记得?”
苻秋碰了碰袁歆沛手肘,莫名道:“父皇还有遗命?”
袁歆沛含糊地嗯了声。
“什么遗命?”苻秋问。
“正在办。”
苻秋脸一沉,正欲发作,苻容忽道,“沛儿认不出本王了?”
袁歆沛这才掉转回头,看着苻容。苻容拍了拍手,青衫人将一只漆黑的匣子碰上桌。苻秋眼睑一跳,忙问:“这是什么?”
苻容笑了声,“不急,八叔取与你看。”
黑匣子上挂着把铜锁,以小钥匙打开,再揭开盖子。苻秋探头看了眼,嘲道:“就是个面具……八叔还收这种东西……”
袁歆沛目中一动。
苻容将那只兽头獠牙的面具扣在自己头上,遮去他的脸,只从黑洞洞两个孔中露出熠熠双目。
“先帝遗命,任命你为暗卫之首,统一调度,将五千亲卫交给你。他驾崩之前,有两大心结,生怕儿子帝位坐不安稳,江山旁落,对不起苻家先祖。”
苻秋听出门道来了,这个两大心结,其中一个必定是已被推下皇位的十叔,还有一个,他却不明白,到底是眼前的苻容,还是远在京城的卫琨。
苻容摘下面具,清俊面容重新露出,把面具放回原处,他问袁歆沛:“这两大心结中,却无一个是本王,你知道,是什么缘故么?”
袁歆沛眯起眼,漠然道:“八王爷是先帝的胞弟。”
苻容抚掌大笑,眼角丝丝点点星光,他一指拭去,咧嘴道:“我皇兄此人,唯一看中的亲人只有他儿。”随即苻容迅速否认自己的结论,叹道,“他唯一看中的,也不是秋儿。他只看中这江山,能不能让他的儿孙坐稳。”
苻秋越听越迷糊,满面疑惑。
袁歆沛握住剑柄,又松开,再握住,反复。
“他生平,从未爱过任何人。”苻容醉眼看向苻秋,依稀自苻秋的眉眼间辨得出宋太后的影子,目光顿作春水,摸了摸苻秋的下巴,他说,“轻容以为,皇兄的心在两个男宠身上,其实皇兄心里确有一个男人。”
“先帝已然崩殂,八王爷还请自重。”袁歆沛警告道。
“他死了,留了个烂摊子给我。你道为何,他要除的两个人,都不是我。”苻容面颊通红,歪倒在桌上,脸孔贴着冰冷的桌面,抬眼轻笑看袁歆沛。
“走狗烹,良弓藏。除了先帝,本王是唯一一个见过每一个暗卫,清楚你们每一人底细的人。”
袁歆沛坐直身,手丢开剑柄,目光凝重,犹如岿然不动的一座雕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苻容又饮一杯,不禁唏嘘道,“他连你,也信不过。”
第55章 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