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暗,主事在门口站过盏茶功夫,满堂杏春老板出来招呼他进去喝茶。主事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胸口一个大血窟窿的死者,搓了搓僵硬的脸,歪动嘴巴道,“正好,本官问几句话。里面说。”
于是老板带着主事进去,奉上十两一杯的茶水,问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说书人都是四处去请的,谁书说得好,就让他在满堂杏春搭个台子。登记名姓和家址,旁的一概不知。哎,也是可惜,上个月数这人满堂彩最多,赏钱也多。怕是同行相忌,官爷要不把说书的都叫来问问,其余十五个都在后面院子里呆着,没让走。”老板点头哈腰谄笑道。
主事懒怠地打个哈欠,“早饭还没吃。”
“狗儿,去叫一屉包子,两碗鸡丝粥。”
“六味居的酱肘子不错。”
老板一咬牙,踹得狗儿连滚带爬出去,后头如雷一声吼,“酱肘子!别忘了!忘了就打断你的狗腿!”
日头西斜,主事带着二十多个办差的,尸体和凶器带回刑部衙门。后面锁拿两名嫌犯,都是满堂杏春的说书人,上月与死者发生过口角,其中一个当堂拿醒木拍得死者额角现而今还青着。
衙门关门前,主事在卷宗上写下:同行相嫉,蓄意谋杀。
天光将被黑夜吞没,东子从承元殿换了班下来,回到自己院子里。
如今他独享一个院子,虽就是多个不宽的天井,但比大通铺好多了。竹竿上晒着的太监服被他收下来,抖开,就在手上叠好,进屋直接收入柜子里。
他坐在床上,只觉得屋子真冷。
脱下靴子立在床边,便那么到头睡了。
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屋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东子在黑暗里睁着眼躺了好一会儿,才摸着起来点灯。桌上放着个食盒,不知道是哪个“干儿子”送来的。
自从他当了总管,手底下就多了无数个“干儿子”,起初他不干,结果苻秋逗他说这是老规矩,那些个老太监底下都有干儿子。太监无后,将来还指着这些干儿子送终。
“嘿嘿,他们又不知道你还是……只有朕才晓得……”苻秋一脸坏笑来他身下掏。
睁开眼,把擦过脸的帕子浸入冷水中,东子又洗了把冷水脸,才将苻秋那小流氓从脑海中甩出去。
草草吃完饭,东子坐在院子里。
中衣搭在膝头上,刚睡了起来浑身大汗,他擦过身便不系外袍。今夜不当他值,手上动作飞快,修长有力的指节捏着木刷心不在焉地刷鞋子。
斜斜一道白光隐约从身旁照过来,落在地上,宛如一道皎洁的月。
东子一边嘴角弯起,将盆中的水浇在树根底下,一股淡淡的血气,随着又一盆清水被冲走,唯余下清香。
身后猛一只猴挂在东子脖子上,他便由得那人趴着,仍自刷鞋。
“理不理我的?理不理?”苻秋笑问,冰冷的手探进东子脖子里取暖。
“不理。”东子说。
“给你刷鞋。”苻秋说着便要抢木刷,东子忙避过身去,冷不防东子闪开,苻秋一脑袋扎进刷鞋的水里。
“……”东子面无表情。
苻秋快哭了,呸呸数声,要睁眼时听见东子说,“别睁眼。”他好像叹了口气。
身后递来条小板凳,东子牵他坐下,先用帕子给他擦脸,换了热水来,让他洗脸,洗过五六遍,苻秋脸孔发痛,才闷闷道,“不洗了。”
“干净了?”
“嗯。”苻秋睁开眼,眼眶发红,简直要哭了。
东子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他在看苻秋的眼睛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苻秋又哭不出来了。视线顺着东子敞开的中衣朝下扫,苻秋站起身,嘴角挂着笑,脸色红红。
“……”东子扯上中衣系好,“鞋没刷完。”
“朕溜出来的,等会儿再刷。”
龙袍轻解去系扣,半夜清光,东子抱着创业未半而中道睡着的皇帝,在寝宫外头探头探脑半晌。
从没关的窗户钻进去,咚一声响。
外头响起近侍的询问声,“皇上?”
东子抱着苻秋躺到龙床上,闷声不吭地盯着床帐子,苻秋呼吸匀净贴在他胸口,已经睡着了。
外面没听见声,以为方才只是错觉,遂不敢再问。
摸摸苻秋的脑门,东子给他散了头发,让他躺好,刚起身又被抱着脖子拽了回去,苻秋咕哝道,“冷着呢,别走,让朕抱会儿。”
东子无奈地叹口气,只得躺回去,等苻秋彻底睡着,已然过了四更天。
他偷偷摸摸下了皇帝的床,蹲在窗户下。
看着巡查的禁卫军过去,等着打盹儿的小太监垂下头,一身雪白中衣这才飘出去,还得小心躲着不能让旁人瞧见。实在狼狈。
半个时辰后,衣冠整齐的太监总管小太监进殿内伺候。苻秋摇头晃脑地趴在东子身前,由得太监宫女拉起他的手脚,给他穿上龙袍。
东子给他挽腰带,镜中现出苻秋柔软细瘦的腰,东子瞳孔收了收,垂目,替他正冠。
苻秋这时已醒了,等着东子蹲身下去给他换靴,满意地打量起他左耳通红的样子。东子起身,只见一身簇新的袍子,布扣系到喉结下方,趁着旁的人不注意,他嘴唇碰了碰东子的耳朵。
待得宫女们出去,苻秋低声在东子耳边笑,“耳根发烫,谁在想你了?”
“……”东子神情一丝不苟走了出去。
这趟苻秋回了宫,总呆不住,隔三五日总要出宫走走。太后近来焦头烂额,也腾不出手来约束他。
太后烦着把自己的肚子约束着。
马车从满堂杏春回宫,苻秋歪在东子肩头上打盹儿,这回听得开心,倒是没发脾气。
回宫这一小截路是苻秋最喜欢的,车厢里只他们两个,有时性子来了,便叫车夫在宫外多绕两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