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来。”东子伸手。
苻秋趴过去,懒洋洋偎着,脑袋搁在他肩头,想了想说,“卫琨要对袁家下手了么?”
“不一定。”东子闭上眼,摸了摸苻秋的耳朵,“不足为患。”
苻秋本躁动的心随这句话稍安,喂了块姜汤给他,东子张嘴,腮动两下,咽下去。
苻秋又喂了一枚乌梅。
过会儿东子偏头,核穿过车帘缝隙飞出去。
他仍未睁眼,嘴唇尝到个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张嘴来吃,登时脸孔发红,忙吐了出来。
苻秋哈哈大笑,在东子身上蹭干净手指。
“……”
马车一颠,东子把苻秋捞回来,让他脑袋枕在自己腿上。
“这回真是九死一生,朕答应你的,总管也让你做了。不过外间传得这样难听,你想出宫去吗?”苻秋黑溜溜两个眼上翻盯着东子,东子心头一动,抓住他的手指晃来晃去。
“不出宫,陪着你。”东子亲了亲他的手指。
苻秋心底一暖,笑笑,“不出宫好。”
时近黄昏,太后总算睡醒了,召见方殊宛。
晚膳传在太后宫里,院子里鲤鱼冒头吐泡,太监宫女们鱼贯而入,手里捧着各色盘子,吃食。东子在院子里喂完鱼,朝内走,边看天边想,晚上要下雨了。
与从前相比,总管的工作内容并没有大的变化。依然伺候皇帝,最多指挥指挥太监宫女办事,没人对他呼来喝去了。
东子像个木头桩子杵在屋子里,皇帝、太后、未来皇后三人其乐融融一张桌子吃饭。
布菜的太监一早选好的,都是些嫩生生的面孔,撑死了十三岁。
像他进宫那会儿,也才十多岁。
吃过饭伺候着主子们漱口,端茶进门的是一拨人,将茶端给太后的是另一拨人。
东子只管皇帝一个人。
宋太后经这一乱,两鬓生出白发,还没来得及染。皮肤仍旧光滑,如同羊脂玉面。
太后闲闲喝着茶。
方殊宛如坐针毡,背脊挺直,仍着素服,看着十分单薄。
“多少年没见了这是,小时候你们几个孩子,本宫都见过的。”宋太后笑笑,她眉眼弯弯,一笑便令人如沐春风。
方殊宛松了口气,轻声对答,“随祖父家去才两年,上回进宫应该是民女十岁那年。”
宋太后笑点头,“老太傅把你教养得好,本宫也很放心。”
提及祖父,方殊宛憔悴的形容透露出哀痛,宋太后拍了拍她的肩。叫人仔细送她回去时又打赏了三副头面。
灯转过狭隘的回廊,东子便即返身,屋内传出宋太后无可奈何的话声——
“方家已不是从前的方家,京中不是没有更好的人家,褚家那个长孙女,已十三岁了。”
“……”苻秋笑声极低,片刻后才道,“十三也太小了点!”
“小才好拿捏,本宫入宫时候也才十四。”
东子进屋,见苻秋歪在太后腿上,走进前去,像尊雕塑静立在苻秋身边。
宋太后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母子两个又说了会话,末了,宋太后叫自己宫里人送苻秋回去寝殿,留东子下来说话。
烛火寂静燃烧,露出一截焦黑的芯子。
宋太后亲拿过金拨子挑亮灯,凤目轻扫,膏脂丰润的嘴唇轻启,“一路有劳你了。”
东子直身跪下,朝宋太后磕了两个头。
“这是做什么,袁家流放的恩旨,可不是本宫去求的。”宋太后笑道。
东子补上第三个头,磕得极响,抬起头时,额心一块红印,缓缓沁出血来,刺在眼中。他纹丝不动跪着,宋太后满意地微扬嘴角,“本宫就喜你这样,说话少的。赏你的玉佛可还在?”
“借给皇上了。”
“给皇帝的还叫借?”宋太后揶揄道。
“不让还的借。”东子说。
“先帝在时怎么说本宫不知道,但先帝驾崩前,你是在跟前的,那句话还记得?”香灰自宋太后手中洒落,屋内顿时散发出一股甜丝丝的气息。宋太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若记不得了,本宫便再给你说一遍。”
“属下还记得。”东子坦荡直视宋太后。
绣金凤的袖口徐徐滑过桌面,宋太后歪在榻上,拿起一卷书,手指白皙衬得史书微黄。
“那便下去罢。该休息时便休息,哪儿有铁打的人一天能撑十二个时辰,皇帝睡觉时,派别的什么人守着便是。现而今你是总管了,事事亲力亲为,反倒让人笑话。你还年轻,要学的事还很多。不忙的时候,过来陪本宫说说话。”宋太后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让东子告退。
屋外已有早桂散发香气。
门再度开启时,宋太后搭在抹胸上的手一愣,紧接着一个小香炉把东子砸了出去。
片刻后屋外传来问话声——
“带回来那个人要安置个宫殿,想求问太后娘娘,安在何处。”
宋太后如雪的面孔此时正羞恼得通红,死死咬牙,片刻后方道,“干什么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