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坐在宵夜摊子里吃醪糟,忽而一阵北风刮来,摊子的炉火被吹得噼里啪啦作响。这个夜市虽在中心附近,但无论是冯子凝还是覃晓峰都是第一次来。吃宵夜时,覃晓峰好奇地问起,才知道冯子凝也是听同事说起这个地方的醪糟好吃。
“要是能登个……”冯子凝的话说到一半,想起白天九死一生的惊险经历,又将余下的话吞进肚子里。
覃晓峰暗想他约莫要说“如果能登个美食软件搜索,早就发现这个地方了”,如今他这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是做贼心虚,覃晓峰的心里好气又好笑,问:“‘登个’什么?”
冯子凝呃了一声,挥挥手中的羹匙,道:“风太大,你听错了。我是说,要是能等个休息天,一定出来把城里好吃的东西吃个遍!”
听罢,覃晓峰的眉峰不自觉地抖了抖,问:“你现在真是放开了吃。”
“冬天要来了嘛,稍微长点儿肉,利于保暖。”说着,冯子凝略有担忧地摸摸自己的肚子和腰,掐不出肉来,便冲覃晓峰得意地抛了个眼神。
覃晓峰起念逗他,也想掐一掐,但想到最近发现的端倪和猜测,他没有将手伸出去。
这顿饭既是宵夜,又是晚餐,单吃醪糟自然不够。早些时候,他们震惊地发现醪糟摊子旁竟是一个海鲜烧烤摊子,在这样的西部内陆地区,海鲜可谓是豪华的奢侈品,两人问过价格,皆是咋舌。
一来囊中羞涩,二来海鲜的新鲜程度和品相都担不起那个价格,两人只买了一大煲海鲜粥,分着吃解决温饱。
这几天他们一起吃饭,覃晓峰总要听冯子凝说一说那位游科长,虽然游爱伦没有招惹他,不过在冯子凝的心里恐怕和这人结仇了,看他做什么都不顺眼。
不过这回冯子凝十分难得地没有提起游爱伦,覃晓峰暗想他多半是不希望提到SME所的那个网吧系统。
“诶,晓峰,你看看你后面的那两个人……”冯子凝见他回头,连忙抓住他,小声道,“哎呀,回什么头嘛!”
不回头怎么看得见?覃晓峰莫名其妙,但已匆匆地看了一眼。那是一对情侣,女方长得比较出挑标致,穿着十分时髦,但男方的外貌看来差强人意了些,光是坐着,他似乎比女方矮一些。覃晓峰低头舀粥喝,问:“嗯?”
冯子凝偷偷摸摸地八卦道:“你说,她怎么会看上他?太奇怪了吧?”
覃晓峰看他又以貌取人了,好笑道:“这怎么说得准?说不定人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呢?”
听罢,冯子凝的面色一红,急道:“哎!怎么突然说荤段子?!”
覃晓峰无辜道:“我哪儿说了?是你自己思想不纯洁!”
冯子凝哼了一声,想了想,嗅了嗅,鼻尖轻轻地动了动,像是小狗。“不过,生蚝真香。他们起码买了三打呢!”他悄声地羡慕道。
覃晓峰忍笑,回说:“现在你知道她为什么看上他了吧?”
闻言,冯子凝讶然地张了张嘴巴,鄙夷道:“肤浅,太肤浅了!”数落完,他又摸摸下巴,嘀咕道:“不过,挺有道理。”
他的表情变化在北风的吹拂、炉火的照耀下,格外鲜明,覃晓峰看了半天,忍不住感叹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冯子凝听得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满不在乎地说:“那当然。打小我就这样,从幼儿园起,我就是全幼儿园最可爱的。”
覃晓峰听得不禁笑出声来。
“你不相信?”冯子凝挑眉。
他止不住地笑,连连点头,说:“相信,想不相信也不行。”
冯子凝对此半信半疑,努努嘴巴,道:“不过,年纪毕竟大了,该端着的时候还得端着。”
覃晓峰当然见过冯子凝端着的时候。冯子凝除了性格毛躁,容易紧张以外,能力却有目共睹,容易不耐烦的个性有时候能表现为雷厉风行,这无疑是值得信赖的品质。
他说不出怎样的冯子凝在自己看来更真实一些,但活到这个年纪,他们都知道所遇到的人和事都比不上年少时单纯,只有能够让自己适应所处的环境,才能谋求发展。这如同刚刚种进土里的植物,总要先服盆,才能长大一样。但凡这是自主选择的结果,旁人自然没有资格评论好与不好。
不过,人活于世,总免不了拿别人的境遇当话柄,就像刚才他们还悄悄地谈论那对看起来不般配的情侣一样。然而,覃晓峰很意外地发现,平时很少对人评头论足的自己竟会乐意陪冯子凝说三道四。换做别人,覃晓峰可能连话也接不住。
回公寓的路上,他们遇到卖沙琪玛的点心店,冯子凝买了四个沙琪玛,分给覃晓峰两个作为翌日的早餐。
不知道SME所把网络端口被盗用这件事查得怎么样了,冯子凝对此非常好奇,很想回到房里看一看办公网上有没有新的消息。
总归,冯子凝决定离开西部城以前再也不上网了。一方面,冯子凝这回是有惊无险,心想既然覃晓峰已经在西部城里,不能上网,那么查看他的schoolguy也没什么意义了;另一方面,他又很好奇会不会还有别的人这么做。偌大一个西部试验中心,几千名科研工作者,难道只有他一个人上网了?想到副主任在会上数落自己有网瘾,冯子凝不耐烦地撇撇嘴巴。
不料,两人刚抵达七楼,冯子凝却在电梯门打开以后,看见等在房间门口的唐信宏。
唐信宏见到他们从外面回来,神情关切地走上前,打招呼道:“冯工?”
“怎么了?”这几天没有夜班,冯子凝不知他为什么来找自己。
唐信宏张开嘴,看了一眼冯子凝身边的覃晓峰,又避讳地闭上嘴巴。
几次联合试验下来,覃晓峰已知道他是唐信宏,想到那些有关于唐信宏的传言,覃晓峰不禁对他有所忌惮。
冯子凝看他们杵在这里不说话,十分难受,便对覃晓峰说:“明天见。”
“嗯。”虽然心里仍有顾虑,但传言毕竟只是传言,覃晓峰点头,先回屋了。
待覃晓峰离开,唐信宏立即紧张地问:“冯工,白天SME所说网吧系统发现有人盗用网络端口,你还记得吗?”
冯子凝满心希望这事情能够翻篇,闻言心中一堵,恹恹地嗯了一声。
“那你知道他们后来写的分析里,说是误报警吗?”唐信宏又问。
他惊讶地眨了眨眼,抑制住想笑的冲动,问:“误报警?”
“嗯。”唐信宏依然忧心忡忡,语重心长地说,“虽然查出是误报警,不过上网这事儿太危险了。咱们还是小心点儿,别上网了。”
冯子凝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瞄见覃晓峰把房门打开了。他似乎听见了他们的对话,表情肃然,冯子凝看得既紧张又尴尬,心道唐信宏为什么要特地跑来叮嘱他这些?副主任已经在会上那样说了,该不该继续上网,难道他的心里没数吗?无论如何,唐信宏这是关心自己,冯子凝纵然心有无奈,仍然说:“知道了,谢谢。你回去吧。”
唐信宏兴许看出冯子凝的心不在焉,着急得再想说点儿什么,但他也发现冯子凝留意着他的身后,于是回头,惊讶地发现覃晓峰站在身后不远处。“覃工……”唐信宏紧张兮兮地打招呼。
覃晓峰本想告诉冯子凝他的睡衣还留在自己的房里,想不到开门竟听见他们在谈论上网的事。他原以为只有冯子凝一个人偷偷地上网,也只有他知道冯子凝做这件事,没想到唐信宏对此早已知情。他皱眉,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冯子凝和唐信宏不约而同地回答。
这两人异口同声的样子,配合各自紧张的神情,更令覃晓峰确认他们是同谋。白天他只对冯子凝的网络端口进行策略上的修改,丝毫没有考虑还有一个唐信宏,如果唐信宏使用了别的端口,最终被查出来,他再一招供,冯子凝必定得受牵连。这不是他的疏忽,而是绝对的意想不到,他一时想不通为什么唐信宏也会上网,心中禁不住感到烦躁。
半晌,唐信宏避重就轻,若无其事地对冯子凝说:“我先回去了,你早点儿休息。”
冯子凝被覃晓峰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覃晓峰铁青的脸面更让他害怕。他讷讷地应道:“好,你也是。”
如果只是冯子凝一个人的违规违纪,覃晓峰这回既然已经包庇过去,便希望冯子凝能够吃一堑长一智,不要再上网了。然而偏偏冯子凝还有同伙,又正巧被他听见,他想不揭穿也不行,实在忍不住,非得训冯子凝两句才行。覃晓峰等了一会儿,等到唐信宏回到自己的房间,才严肃地问道:“你们上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