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的双手还摆在书桌上,手边还放有从前他从海边寄来的石头与那块玉。很多次,赵琮想叫人给收起来,却不忍心。赵琮总觉得,这已经是唯一证明那人的确曾来过的印记,留着,也没什么大碍。
他先开口:“陛下想见我?”
赵琮心中忽然便是一抽,似有血气上涌,他暗暗压下去,用尽生平所有演技,平淡道:“朕想见的是辽国皇帝耶律延理,你是吗?”
他点头:“我是耶律延理。”
赵琮翘起嘴角笑了笑,随后便大方道:“不知辽帝亲来,唐突了。不如辽帝先回都庭驿休息?明日朕在宫中摆宴,邀请您来。”
大宋与辽国本就是兄弟国,是平等的,互相得用敬语。
他道:“怕是太过麻烦。”
赵琮笑得完美:“立国百年,您是首位来东京的辽帝,理当如此。”
说罢,赵琮便朝外喊“福禄”。
福禄进来,跪在地上,小心道:“陛下。”
“你亲自送辽帝出宫,明日再按时亲自接他进宫赴宴。”
他道:“不必,我熟得很。”
赵琮的喉咙处顿时涌起一股血腥味。
他的双手依然平展,面上也依然带有礼貌笑容:“不客气。”但他知道自己再难撑,先起身,“既如此,朕不再作陪。”他客气地点点头,收回双手便要起身。腿差点一软。他伸手借着宽袖的遮掩,死死扶住桌子,不动声色。
但他这么一动作,宽袖扫到了桌上的玉与石,它们轻微移动。
赵琮已在意不得,他又叮嘱道:“福禄,伺候好辽帝。”
“是。”
赵琮再没看一眼,回身就走,他为了撑住,用劲过大,袖口扫到玉与石,它们一起落到地上。清脆声后,不知碎了多少。
赵琮脑中空白,却还记得回头笑道:“什么东西碎了呀,找人进来清理吧。”他再看对方一眼,“您自便。”
他大步走出书房,往崇政殿右殿走去。
染陶得人通知,匆匆赶来,一来便瞧见不对劲的他们陛下。
她吓得立刻上前,扶住赵琮,赵琮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轻声道:“染陶。”
“陛下。”
“稍后,别出声,也别叫御医,朕没事儿。”
“陛下?”
“你可知道?答应朕。”
去叫她的人,得的是福禄的授意,说的不清不楚,染陶还不大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抓着她手腕的,陛下的手抖得厉害,他们陛下说话,甚至都连不成句子,要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
她点头,应下:“陛下!婢子知道的!”
“好,走,再快些。”
主仆二人迅速穿过游廊,走到右殿门口,赵琮终于松下强撑着的那口气,立即吐出满口鲜血。
“陛下!”染陶小声惊呼。
“记得——”赵琮想说记得他的话,但他来不及开口,甚至来不及扶住门框,人便软软倒下。
第224章 比较平和
“陛, 陛下, 小的送您出宫?”福禄舌头有些打转,但到底是将话给说顺了。
从前的赵世碂, 如今的耶律延理看着地上碎成三段的玉佩与磕了一角的青色石头, 摇头:“朕认识。”
福禄垂手弯腰, 不再说话。
耶律延理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玉与破石。
“小的送您出宫吧。”福禄说得更顺了, 平静下来后, 福禄心中涌上十足的恨意。
耶律延理听得出来,他回头看福禄:“很厌恶朕?”
福禄面无表情道:“小的不敢。”
连福禄都厌他, 为何赵琮不厌他, 还对他笑?
他都把自己送到他面前, 为何赵琮还是那般平静。
他还没看够,没有看够赵琮的脸,赵琮怎就走了。
如今的他就这般令人生厌与不堪?赵琮都能与耶律钦聊得那般痛快,却不愿多看他一眼, 走得那样匆匆。
他将玉与石头都收到袖袋中, 福禄开口:“那是咱们陛下的东西, 请您归还。”
他看了福禄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大步走出了书房。
福禄气得冲上去想要抢回来,只是他刚出书房门,还没追上,便见茶喜立在游廊里使劲朝他使眼色, 分明是有要事。福禄吐出一口气,暂且放过那人,另派人送他出宫,自己则是往茶喜走去。
耶律延理带着随从走出崇政殿,这座皇宫,他再熟悉不过。崇政殿到福宁殿,共有哪几条路他都一清二楚,他何至于需要人给他带路?他打发走了跟在后头的小太监。
他原本想留在崇政殿,只是赵琮那样避他——
今时虽早已不同往日,来时便已做好种种打算。但多年之后初次相见,他不想惹得赵琮更厌他,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