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季辰扬起嘴角:“总算给我问出来了,那天就听周怀远说漏了嘴,我只是来求证一下你们关系是否非同寻常。这跟礼部试的结果并没什么直接关系……”
“舅舅!”绮罗快要被他气死了。
叶季辰摆手笑道:“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我也是把听到的事情东平西凑,你自己分析吧。辅国公的确说过要让陆云昭娶周家小姐的话,但据说他最开始嫌弃陆云昭的出身,禁不住周敏君再三恳求,才答应要是陆云昭考了状元,便让女儿嫁给他。大家都知道这次科举的状元陆云昭拿下绝对不是问题,唯一最有力的竞争者就是勇冠侯世子了。但说实话,在做文章这方面,陆云昭称第二,普天之下没有人敢称第一。这次的策论题目,按理来说他答得非常扣题,文章也应当非常精彩,否则不会被拿到皇上面前去。但妙就妙在跟几个大主考的政见都不合。你说他是故意的呢,还是故意的呢?”
绮罗知道,陆宰相前世是娶妻的了,虽然她不知道他的妻子是何许人,但想必这桩婚事也为他助力不少,他日后才能更快地登顶权位。但这一世呢?上次在丰乐楼,他分明也去接近周敏君了,难道是因为自己,他打算不要辅国公这个助力了?那……他的处境将非常不妙。
陆云昭在京中本就没有根基,所谓的文章冠天下,对他在朝堂之上的势力也没什么帮助,加上外祖父对他是那般态度……万一被打压,得不到重用呢?绮罗忽然有点恨自己,那天在曹府的时候,为什么要同他闹。比起什么心机啊,感情啊,她更希望他能好好地按照前世的轨迹,一路做到宰相。这才应该是他本来的人生。
绮罗很着急,彻夜地失眠。第二天,宁溪就拿着一封信来:“小姐,好像是表公子身边的人送来的……”
绮罗心里一紧,连忙把信拿过来,迅速地拆开,里面的字迹十分熟悉,只六个字:“我很好,别担心。”忽然之间,绮罗的眼眶有些红,紧紧捏着纸页。都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顾忌到她会担心……这是第一次,绮罗觉得他对她的好,她受之有愧。一直以来,都是他在默默地付出,她却什么都没有为他做过。
礼部试的结果,众人还在议论纷纷,殿试的结果就公布了。所有人再次震惊了。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当了状元,林勋是探花,陆云昭仅仅是第四名。陆云昭看到结果,微微笑了下,神色自如地从看榜的人群中退出来,丝毫不在乎周围的人指指点点。他往严书巷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住,调转方向走向朱雀巷,步伐轻快。
没走多远,前方有一个人缓缓走到路中间,无形中挡住了他的去路。那人宛如青松般挺拔,一身紫袍尽显贵胄之气,虽然离得还有些距离,但迫人之势扑面而来。
陆云昭抬手问道:“勇冠侯世子这是作何?”
林勋负手看着他,声音很冷:“为何故意输掉?”
“输?我并没有觉得自己输了。”陆云昭不以为意。
“愚蠢。输掉了状元也就输掉了辅国公的支持。你以为凭曹博能在那帮老臣的手中保下你?”林勋冷漠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陆云昭,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老师曾说,陆云昭过目不忘,有天纵之姿。又因从小站在最卑微的地方,才有一心往上爬的野心和计谋,将来的仕途不可限量。林勋本身也很自负,对这个比他早入师门,素昧谋面,却要被老师每天提及的师兄,充满了好奇和不服。直到上次去应天府跟他对了一局——
他不得不承认,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那么些无法超越的存在。
陆云昭轻拍了拍肩上的尘土,淡淡地说:“不足为外人道。”
林勋冷冷地看他一眼,拂袖离去。若不是看在同门的份上,他也懒得问。陆云昭在殿试上锋芒毕露,盖过了所有人,才华无疑是冠绝天下。但正因为锋芒太露,皇上和众臣要杀杀他的锐气,才给了第四名。林勋不相信一个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人,会拿捏不住分寸,跟状元失之交臂。唯一的解释,他是故意的。但林勋又想不到任何理由能让这样一个人,放弃大好的机会。这种行为与其说愚蠢,倒不如说是疯了。
陆云昭接着往前走,并不在意林勋的话。林勋永远不会明白他心中的执念。像林勋这样出生的人,自小什么都有,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可陆云昭从小就什么都没有,所以当一个人给了他一点点,他必铭记于心。不管那是否关于爱情。
他到了朱雀巷,朱府的下人却告诉他,绮罗出去看榜了。他转身就走,沿路返回,步伐很急。
“表哥。”路边有人轻轻地叫了他一声,他猛地停下脚步。
绮罗站在两个卖汤饼的摊子之间,穿着水色的罗衫。她不怎么喜欢穿束腰的襦裙,因为那样显得腰圆膀子粗,罗衫就能很好地罩住身材,可这样便显得更圆了。如果外人知道陆云昭竞为了这样一个小丫头要多努力三年,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你站在那儿,我过去。”陆云昭穿过街道,走到绮罗面前,“我去了朱雀巷,姨母说你出来了,我还担心碰不到你。”
绮罗笑道:“表哥,我们去吃些东西吧。”
陆云昭点了点头,带她去沿街的一家酒楼。茶博士先上了一壶茶,陆云昭又点了菜。不久小二端上来一碟麻腐鸡皮,一道石首鱼,加上红丝水晶脍,全是很有名的下酒菜。绮罗安静地吃东西,与她平日在他面前的滔滔不绝判若两人。她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这样的事说出来还是有点不自在的吧。
“绮罗。”陆云昭叫她,“你心里想什么,不妨说出来。”
绮罗放下筷子,郑重其事道:“表哥,我知道你只是把我当做妹妹。我们之前的婚约,可以不作数的。我想周家小姐那么喜欢你,就算你不是状元,她也愿意嫁给你的吧?我不再自私了,只要对你好的事,我以后都不会反对的。”
陆云昭看着她,忽然伸手按住了绮罗放在桌子上的手:“我要娶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个。”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口气却不容置疑。
“你看我这么胖,又很懒,身上也没什么特长,你娶了我将来肯定会后悔的。我爹娘都把我养出了毛病,我操持不了家务,也不会照顾人,最重要的是我在仕途上帮不了你……表哥,不然你再考虑考虑?”绮罗诚恳地建议道。
“没关系。”陆云昭轻轻一笑,“我要的是你的人。”
这人太执迷不悟了吧?绮罗挫败地低下头,把自己的手从陆云昭的手底抽出来,愤愤然地吃菜。酒楼里面的人不多,但他们坐的是一楼的大堂,旁边几桌的客人好像频频地看向他们这边,不知道在议论什么。结账的时候,陆云昭拿出绮罗送他的那个钱袋。绮罗看到钱袋上有些地方的线松了,大概是日日被人使用,便说:“这钱袋旧了,我重新再给你做一个吧。”
陆云昭把钱袋放入怀中,笑道:“甚好。”
“不过我怕赶不及你赴任……任命什么时候下来?”
“大概就这几天吧。”陆云昭说得很轻松,绮罗却叹了口气。他必定无法留在京中了。她无意中听到爹跟娘说,若陆云昭肯娶周敏君,留在京中任馆职,就有机会侍奉天子,以他的才华,肯定会平步青云。
很快,进士及第者的任命纷纷下达。陆云昭被封为淮南节度判官,周怀远和叶季辰分别名列第六名和第十名,也要各自前往地方任职。前十名中,只有林勋留在京中,很多人推测林勋即将要成为驸马,林勋对此不发一言。
陆云昭和周怀远同一天离京,陆云昭往南,周怀远则往西去做西京留守判官。天高路远,古道上尽是折柳送别之人,芳草蓠蓠。周怀远牵着马,对陆云昭说:“绮罗没来送你?”
“我没让她来。也没告诉她离京的时间。”
“怕是你自己舍不得吧?希文,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我父亲都为你争取到了馆职,你就算不娶我妹妹,好歹也先把状元和职位拿到手吧?总好过现在要离京三年,还是那么远的地方。听说敏君昨夜去严书巷找你了?她好像是哭着回来的,还……衣衫不整?”
陆云昭想起昨夜那女子竟然要在他面前解衣宽带,便目视前方:“我不想耽误她。”
“你啊!但愿你家那个小胖子将来能长成一个美人,不然我就看你哭吧。”周怀远翻身上马,抬手道,“保重了,三年之后再见!”
“保重。”陆云昭目送周怀远和他的随从远去。是不是美人,他根本就不在乎。他愿意照顾她,对她好一辈子,这就足够了。
陆云昭骑马路过十里亭的时候,看见林勋在送叶季辰。他直接策马而过,并没有停下来。
十里亭外,书童富贵扶着叶季辰坐上马。林勋在马下把一封信交给叶季辰:“这是个给文相的引荐信,他如今保留官位,出知越州,你在会稽做县令,有他照拂行事会容易很多。”叶季辰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林兄,你我萍水相逢,你却肯如此帮我……”林勋摆了摆手道:“我并非没有私心。走吧。”
“大恩不言谢。告辞!”
等叶季辰走远了,林勋走出十里亭,从护卫手里接过马缰,刚要翻身上去,听到身后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叫道:“哎呀,果然来晚了!”
林勋回过头去,看见绮罗垂着脑袋,沮丧地站在十里亭中,手里还抱着一个蓝布包裹。护卫见林勋停住了,叫了他一声,林勋又把马缰抛回去,负手走向亭子。这鬼灵精怪的丫头,上次在郭府的时候,竟敢躲着他?每次救她没有好脸色不说,一看见他就躲。他就这么招人讨厌?
“你找叶季辰?”他走近了,突然发问。
绮罗抬头看见林勋,吓了一跳。这个人怎么老是阴魂不散的?
“与你无关。”她说完,转身就走。林勋叫住她:“他刚走不久,我的手下有办法追上他。”
绮罗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包裹,这是叶蓉让丫环拿来要她转交的,之前叶蓉派人送去叶季辰那里他不肯收。本来叶季辰是明日走,不知为什么提前了,害得绮罗刚得到消息,追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人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绮罗深呼吸了口气,转过身把包裹递给林勋:“那麻烦世子把这个交给舅舅,这是他姐姐给他的。”
林勋拎过包裹,还挺重的:“舅舅?你跟他的关系很好?”
绮罗不想回答他的任何问题。他站在她面前,她很不自在。他身上的味道,简直就像是迷药一样,熏得她晕乎乎的。
“求人做事得拿出态度。”林勋又把包裹还了回来。当初小白那么难训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他还搞不定一个丫头片子?
她……忍。绮罗换上笑容:“是,我跟舅舅的关系很好。这样回答,世子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