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从靠墙的地板里掀起一角,翻出暗藏在空心地砖内的伤药抹在顾逢霖的伤口上。
「为什么?」顾棠涕泗纵横,孩子般抱着顾逢霖痛哭。「为什么又不要我了?为什么又要舍下棠儿?我说了不恨您,我说了我爱您,为什么要寻死,我好不容易才又回到爹的身边,为什么您宁愿死也不要我,究竟是为什么?」
「发生了这些事,爹已无颜再活下去……」
如果,无形只是寻常的男人,这些屈辱他会向无形讨回,这些猥亵之事他大可当作是场意外,他是男人,不会像个被强奸的女子一样哭哭啼啼,他不会让别人的过错折磨自己。
可是,无形就是顾棠,他的屈辱无法索讨。面对这心爱又心疼的孩子,他满心只有重逢的喜悦,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情,他会是最好的父亲,他会把这十七年来棠儿受的罪代他讨回、他会把这十七年来欠他的疼爱好好的在未来的日子里偿还给他。
但他没有想到,儿子对他的恨,恨到了明知两人的身分也强占他的身体,对于顾棠的报复,他没有怨言。只是他无法欺骗自己这荒唐的闹剧只是淫药的催化,他清楚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着儿子的肉体、他清楚知道自己一辈子对情欲淡薄的身体原来只是遇不对人、他清楚知道肉穴被儿子的欲望插入搅弄在体内迸射精液时,自己的身体有多么沉溺在性爱的愉悦里。
乱伦!
这是背叛礼教的乱伦。
他是个无耻的人,他不是个正常的父亲。
经不起礼教鞭笞在心中的罪恶,他毅然选择的死亡,唯有用鲜血方得以洗清的罪孽,在铜镜尖锐的碎片划过脖子的刹那,他仍由衷希望自己的死,能让活在憎恨里的棠儿解脱他自己,好好地、幸福地走完他的人生。
「棠儿,爹好爱你……」
闭眼昏厥前,顾逢霖笑着道出这一句。
寻归
寅时即起,是顾逢霖数十年来的习惯。
披衣起身推开窗子,迎面扑来涵蕴秋意的冷风,轻闭眼帘,吸入让鼻腔微感酸涩的冷空气,让本来还有些困倦的脑子顿时清醒起来,也才留意到屋外传来阵阵兵器挥舞触地之声。
踏出房门,循声来到北院空地,只见顾棠手持长棍一招一式练得忘我,看似窒碍难使的长棍到他手中,却舞得犹如狡狐般灵活,若不说破恐怕没人知道他跟着老巫学习棍法还不到半个月的时日。
无论何事,若能练得深,都能造就一种境界,一种身处其中浑然忘我,置身其外则深受吸引的境界。好比习画,写画的人仿佛自己就在画中的世界,忘了旁边的事物,而走入了画中、亦能引得看画的人也走入他的画中。
这,便是一种境界。
就像此刻的顾棠,练得忘我,亦让驻足观看的人,也走入了那种境界。
一人舞,一人看,却同在一样的境界里,仿佛另辟了一个世界,世界里唯有他们二人。时间似乎也变得缓了,静静地、慢慢地流泻……
乱序逆伦后他一心求死,想用鲜血洗清罪孽、用死亡逃避不能说出口的情与欲。然而求死的心却被固执的孩子给抹去,他用自己的性命要挟,说了让自己不能不活下去的一句。
「你若死了,我也不独活。爹爹是我一个人的,你在哪我也在哪,绝对、绝对不要再跟你分开,就算是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块。」
大夫说了,只要他的手再稍偏一点,断了血脉的人便再也无法救回。
是顾棠的执念太过强烈,强烈得连阎王爷都不敢将他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去?或者这才是天意,要他用余生补偿他苦命的孩子?
都说一个人只要经历过生死关头,许多想法都会改变。睁眼后,他想通许多,也看开许多。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浑身散发杀意与哀痛的顾棠便紧紧将他抱在怀中。
肩头处的衣襟被不停落下的泪水打湿,呜噎啜泣的孩子用眼泪道尽他的委屈。
「你如果再敢离开我,我会恨你一辈子,再也、再也不会原谅你。」
孩子气的话惹得顾逢霖忍不住勾起微笑,亲吻儿子的发顶,像小时候一样软言哄着:「爹不会再离开你了,再也不离开了。」
隔日,他顶着未完全痊愈的伤直奔皇宫大殿,顾棠提供给他杀手追魂和张德「交易」的记录成了联结所有犯行的铁证。大殿上他言词凿凿直指张德心怀谋逆,并上奏朝廷所有关于他这些年来营私舞弊以及与王族中人勾结的证据。
铁证如山,罪无可恕,帝王见此名册大大震惊,当廷便命侍卫把张德与其同党打入死牢,各个牵涉其中的地方官吏全数流充边疆,到死不得归乡。
惊动天下的案子迅速地传遍每个角落,就连深山里辟一亩小田营生的老农也都在短短两个月后听闻这项消息。
朝野大开科举重启新人,把名册上所有害苦百姓们的贪官污吏一次清除,老百姓们高呼万岁称颂不已,对于帮他们除去恶霸的顾逢霖更是满怀感激。
死牢里,就在张德被皇帝亲口打入死牢的第一百个夜晚,看守森严的死牢却传来张德惨死牢里的消息。张德死得凄惨,全身上下血洞逾千,皮肤被一片片剐离身体,就连验尸的老仵作也忍不住转身呕吐。
看守死牢的人没有被打昏迷倒的迹象,然而他们谁也没听到半点惨烈呼救的声音,更没有察觉牢里头有什么异状。
没有人知道凶手是如何潜入死牢、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弄死张德却无半点声响、更没有人知道凶手究竟是什么人。
只从老仵作的嘴里听闻,张德在最后一片皮肤被剐落之前,都还是活着的。听到这番话的人,全都忍不住转身呕吐。
就在张德死后的早晨,在他被打入死牢后第一百零一个早晨,顾逢霖坐在大厅里,从前一天夜里他就守在这里等一个人。
大厅前传来渐渐走来的脚步声,满眼血丝的人带着解脱的表情来到顾逢霖的面前,静静地从背后搂着他,浑身颤抖得像回到四岁半那年——
那年,是他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看着一个生命在他手中黯淡消失,变成一具冰冷无息的尸体。
顾逢霖没有问他去了哪,这个问题他不用问、也不必问。换作以前,他不赞同这等以暴制暴的手段,认为犯律之人自当依律处断;可是现在,他的心情因为复仇而亢奋,这些年来他父子所受的苦,非得用张德的血才能休止。
「回家了,棠儿你回家了。」拍拍儿子的头,顾逢霖只说了这么一句。
顾棠绕到父亲面前,拉起他的身体,柔情凝视着他的双眼。
「以后只有顾棠,不再有无形。」
顾棠突兀地道出这么一句。
这一次,死的是无形,活下来的——是父亲想要的顾棠。
「唔……」
站得久了,顾逢霖毕竟有些年纪,顿觉一阵晕眩,连忙扶往回廊柱子,捣额等待晕眩消退。
铿地一声,长棍被扔在空地中央,持棍的人一个掠步来到顾逢霖面前,捧起他的脸焦急察看,确定没有大碍后,一张脸绷得难看。
「站了多久?」
慑人的气势让费德勒的身体瞬间僵硬,眸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也不会察觉的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