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未说完,安若晨伏地惊呼:“将军,大人,求大人们救救民女姐妹。”
龙大不理她,接着对姚昆:“我方才说的,是以她说的是真话为推断,若有谎言,又是别种状况。我需得将她扣押,细细盘查审问。如常嫁入钱家诱敌之计无用,还不如好好审案再细想对策。且出奇不意,对方摸不透我们究竟要如何,反而是好事。”
姚昆皱了眉头,觉得很是为难:“将军,安姑娘是重要人证,这个我明白。也正因此,为免打草惊蛇消息外泄坏了大事,我才未开堂公审。今夜安姑娘所述之事,除了这屋内人外,再无其他人知晓。事情也许未有这般糟,我们可以扯一件别的毫不相关的案子,细作那头虽会疑心,但也未能肯定。我们行事再小心些,不教他们察觉。安姑娘如常嫁入钱府,一切并无异常,时间久了,细作们也会掉以轻心。诱敌之计,也许还是可行。就算不可行,我们还有徐媒婆的那条线索,细作手上还有安四姑娘,他们必得有所行动……”
姚昆说到这儿顿了顿,自知这对策并不牢靠,于是叹口气,“我知将军的顾虑甚有道理,可安姑娘是有婚约之人,明媒正娶,礼数妥当。你我乃朝廷命官,该为百姓解忧,可不是毁百姓姻缘的。这事处理不当,安、钱两家闹将起来,只怕不好善后。”
龙大平板板地道:“于我看来,国家安危,边境战事才是最紧要的。若是此次疏漏,让细作得以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灭我国威,南秦那头暗地里偷笑,莫说他们近期打不打这仗,就是将这平南郡里里外外探个通透,再利诱要挟百八十个徐媒婆安姑娘这般的百姓为他们打探消息情报。不止平南郡,还有到外郡婚嫁的,做买卖的,当差的,一路延到京城去……”龙大拖长了尾音,倏地加重了语气:“姚大人,我是顾不上想这两家人怎么闹将,我光想着朝堂上文武百官和皇上的脸色便够受用了。大人想不到京城那般远的,便想想眼前,什么案子要叫一个待上花轿的新娘半夜来问话?这新嫁娘可是带着一身伤来击鼓的。这话怎么圆,恕我愚钝,想不出来。大人自己可得想好了。细作究竟是什么人藏身于何处我们还不知晓,安姑娘回家后是否有性命之忧?若她出了什么意外,她家人和钱府会不会来闹?我与他们不熟,也是不知的。大人提前想好对策便好。而日后我回京述职,皇上问起这些,我也只能如实作答。”
这些话一下击中姚昆要害,百姓的责难和皇上的怪罪,他担得起哪个担不起哪个自然是心里有数。姚昆故做为难状思索片刻,道:“将军言之有理。这其中确是疑点重重,安姑娘这般回去确有危险。那这般吧,将军要扣下安姑娘问话便扣吧,婚期延后便是。”
“大人。”安若晨静静听完龙大与姚昆的话,此时伏地道:“民女没甚本事,但那些贼子恶人掳走我最亲的妹妹,我不能置之不理,我愿为大人们诱敌。”
姚昆看了一眼龙大,又是为难状:“龙将军,你看这事,如今人家姑娘可是求着如常出嫁的……”
“大人。”安若晨仍跪着伏地,但打断了姚昆的话:“大人,民女并非求嫁。此前将军所言句句有理,民女一嫁,活不活得成都未可知。民女夜半击鼓报官,怕是惹了他们疑心了。”
姚昆没好气:“那你诱什么敌?”
“大人,民女斗胆,求大人恩准,解除我与钱老爷的婚约,我愿入军诱敌。”
“……”不止姚昆,一屋子诧异脸。
安若晨伏在地上,大家看不清她表情,只听得她继续道:“大人方才所言甚有道理,我夜半击鼓报官,之后再若无其事照常上花轿,对方定会知这是陷阱。要么他们杀了我妹妹不再找我,装成毫无此事,要么以免后患连我也一起杀了。如若不然,他们假装中计与我联络,也定是别有居心。而这居心,怕就是福安县。”
姚昆的眉头皱起来。福安县是平南郡最大的县,挨着郡府中兰城。交通上,是通往外郡和京城的要道,民生上,福安县是平南郡产粮大县,亦是战备时后方补给最重要的地方。撤民撤军,运送物资等,福安县是离中兰城最近最便捷的路线。安若晨要嫁的是福安县县令的父亲,她会成为福安县县令钱世新的继母……
“大人,民女丢了妹妹,又恐自身性命,万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逃家报官。此举教大人和将军擒贼计划为难,民女实在惶恐。但无论如何,民女想找到妹妹。民女要成为诱饵,就得成为比获得福安县情报更有吸引力的诱饵方能可为。”
“那能是什么?!”姚昆惊问。比福安县情报更有吸引力的得是他平南郡府的情报了吧,这可不是拿来玩耍的事。
“大人。”安若晨抬头,红着眼眶,憔悴羸弱:“大人方才说,徐媒婆是条线索。我猜大人们会严查她说亲保媒买卖为婢的那些姑娘。大人,我便是那样的姑娘,我差点被徐媒婆控制,她死后,我便觉解脱,再无人威胁于我,若这时有官差上门询问此事,我自然不会承认。那些姑娘,也必是这样的心思。大人无凭无据,自然不能将她们捉来严刑拷打逼供。所以,民女想着,将军与大人需要一人,能真正与那些姑娘说上话,方才能打探到消息。”
安若晨看着姚昆,继续道:“大人,我若嫁到福安县,成了人妇,可就不好四处走动,也不能常到中兰城里来探访,那可太过令人生疑。唯有我被退婚,被收入军中,方有身份可作为。”
姚昆目瞪口呆:“一派胡言,哪有女子入军的道理。再者说,你被龙将军收入军中,你去问话,那些姑娘能信你?”
“我是徐媒婆谈成的最后一门大亲事,中兰城、平南郡谁人不知?那些姑娘是过来人,自然会信我与徐媒婆的关系。至于我为何身在军中却又敢联络她们,那自然是将军让我查案问话。可是,我会告诉她们,这正是我已成功完成上头交代的第一步。”
龙大的眉头高高挑了起来。
姚昆仍震惊中:“上头交代你什么?”
“借徐媒婆之死,向官府报官,取得信任后,打探官府的情报,取代她的位置,继续掌控那些姑娘们探听消息情报。”
姚昆愣住了。
谢刚很快反应过来:“如此你不但可以向她们打听出来谁为徐媒婆做事,做过什么事,然后你还能诱骗她们为我们探听细作的情报。”
安若晨咬咬唇,显出迟疑害怕的样子来:“这事似乎是难办了些,但我愿意拼死一试。我告诉她们,我需要继续取得将军大人的信任,就必须有消息相报才行。她们应该会相信我吧,会把知道的事告诉我。”
姚昆道:“徐婆子死后,难道不会有别的人已经联络这些姑娘了吗?轮得到你?”
龙大这时候开口了:“通常状况下,潜伏于城中乡间的细作都是单线联络,为免一人失事,全窝被揣。若无紧急事态,不会连环犯案,亦不频繁联络,以免被人追查。大人说的凶险确实有,也许安姑娘一露面说那些话,对方便知安姑娘在扯谎。但机会还是有的。若对方未察觉,我们便可继续下去。若对方察觉了,便需要通知真正的细作头子,我们顺藤摸瓜,也能追查出线索来。而安姑娘在紫云楼里,有机会接触到军中各级将官,亦能接近军中文书。对细作来说便是一个天大的诱|惑,若他们手上真有安四姑娘,这时候便该派上用场了。”
“他们定会推测出安姑娘已为将军效力。”姚昆道。
“所以他们定会很小心,但亦要放手一博。这是他们最接近龙家军的一次机会。”龙大淡定答。“至于是不是真有人借徐媒婆之死趁机混了进来做探子,我也定会严查。”他说着,盯着安若晨看,显然对她的口供仍有疑虑。
安若晨伏地磕头:“大人明察,将军明察,民女所言句句属实。民女只想救回妹妹,民女愿终生不嫁亦要揪出这些幕后真凶来。求大人求将军成全。”
“又胡扯些什么。”龙大淡淡道:“入了紫云楼又不是出了家,谁人规定你终生不嫁了。”
“……”这话安若晨不懂怎么接。
宗泽清垮脸,将军你又无预兆不正经起来了,这毛病在这种时候犯不合适吧。
姚昆没觉得龙大不正经,他觉得话是没错,没人规定安姑娘终生不嫁,只是此次婚事作罢,她又为朝廷效力,日后婚事定是难办的。而眼跟前难办的是他。该怎么跟安之甫和钱裴说呢?
姚昆差人将安若晨带下去了,与主薄江鸿青一番耳语沟通后,再与龙大单独密商。
“将军可要三思。军中自古无女子。召女子入军可会有违军律军法?”
龙大轻笑道:“大人这话说得,那先朝击退北楚的罗将军是男是女?”
姚昆当真没好气。那不是先朝嘛,也就出了那一位女将军。且人家是将军,能领兵打仗,那安若晨能跟人家比?反正他丑话说清楚了,到时担责可莫找他。姚昆道:“将军拿好主意便好。要知道,这军中之事,届时出了差错,我就算想为将军分担,也是有心无力。”
龙大再微笑,那笑意温暖,衬着脸庞更俊朗几分,语气也是温柔:“太守大人替我忧心,龙某甚是感动。”
姚昆这才反应了过来龙大的态度变化,似是那一贯冰冷的伪装在只剩下他们二人的屋里倏地融化了。
姚昆愣了愣,神志一恍,差点以为自己被调|戏了。赶紧定了定神,又听得龙大压低声音道:“大人,眼下状况,你我是共乘一船的。南秦之危不解,平南郡断难安稳。我虽是武将,却也不愿见战事起。战事一起,我手下兵将流血舍命,大人郡中子民不得安生,大人与我的日子又怎能好过?从前是毫无头绪,只得与南秦硬碰硬,如今有了线索,岂能放过?若是能将细作擒获,阻止战事,那我便无需上战场以命相搏,大人安稳守好平南郡,岂不是好?日后那朝堂之上,我也会报大人一功。只是如今事态,需得大人与我齐心,方能成事啊。”
龙大嗓音低醇,又句句说进姚昆心里,姚昆越听越觉得悦耳有理。两人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竟很快商议妥当。
姚昆让主薄江鸿青先安置好安之甫等人,再派人快马去福安县,将钱裴请过来。江鸿青细问究竟,姚昆道他要出面了结婚事,并教安若晨从安家脱籍,好入军效力。
江鸿青忙悄声提醒:“大人,先前咱们不是说好了,将这事让龙将军来办。他要召人办事,自然由他来处理身份合宜问题。这合情合理,他自然推拒不得。大人莫忘了,安之甫便罢了,钱裴那头可不是好处置的。”
姚昆皱眉头,颇不高兴:“事情轻重缓急我不知道?你速去办便是。”
江鸿青去了。姚昆静坐屋中等待,等着等着,又有些后悔起来。先前是想得清楚明白,与龙大谈了一番却又改了主意,真有种糊里糊涂被拖入泥坑的感觉。但事到如今,已没法再反口了。
龙大与谢刚、宗泽清在另一屋里,也是一番嘱咐安排,二人依命行事。
安之甫被领进衙门里,惶惶不安,偷偷给江鸿青塞了些银两,问他究竟是何事。江鸿青不动声色将银子收入袖中,请了安之甫坐,正色道:“安老爷,这事呢,该算是件好事,但也确是有些麻烦。端看你是如何看了。”
安之甫忙道:“请大人明示。”
“你家大姑娘聪明机警,被龙将军看中,拟将她收入麾下为国效力。这是天大的好事不是?但是呢,要跟着将军办事,今日这婚事便不能办了。”
安之甫愣住,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没听明白。他那个女儿,贪小便宜愚笨花痴有贼心没贼胆的,成日哭哭啼啼招人厌烦,还能入军为国效力?安之甫想了半天,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低声问:“大人,你我相识多年,也是常来常往的,此处也无外人,有什么话不妨与我直说了,是不是,将军看上了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