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元和帝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全力开火的人了。就见他将脸一转,正对着王才人:“皇子的事情,岂是你能管的?!没事过来打搅娘娘做什么?”
王 才人被他凶得满面通红,又不敢哭,深觉自己倒霉。原本她一颗心都放到“贺敬文女儿”身上了,当年贺氏封妃,何等光彩,追赠父祖,由此又发其继母之恶,总是 一连串的反应,由不得人不知道。从孤女到宠妃,实乃宫女的楷模!王才人却觉得惋惜,有这等荣宠,居然不思上进,不能得专宠,还跟在叶皇后身后忠心太过,何 其傻也!真是奴性坚强!换了王才人,先有圣宠,再得皇子,不干政议政,散其后宫,就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王才人想走的,就是这么个路子。
只 恨到了宫里,以其容貌,也颇得了一阵宠,还生了儿子。正以为计划得行,元和帝却渐渐地疏远了他,此时再想投叶皇后门下,皇后也不搭理她了。好在还有个太 后,王才人知道,韩太后是在利用她,老太后看吴贵妃不顺眼了。利用就利用,人谁不是相互利用的呢?你敢利用我,就得敢承担后果!只要我儿子做了太子,哼 哼。
贺敬文守住湘州的事情传到耳朵里,她也很是研究过了一回,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贺敬文不曾娶柳氏为妻,一定是女的看不上男的,搞不好问题出在柳氏那一边。无论出在哪里,贺妃不能入宫,她的胜算就又大了好几分,若是让贺妃入宫了,再与皇后联手,那还有她什么戏唱?
在韩太后跟前,听简氏说了要给儿子娶贺妃,她就差没拍巴掌喝彩了。
然 后元和帝就来了。再然后,她就被迁怒了。王才人总也想不明白,元和帝怎么就那么的喜怒无常。她说的不是都准了么?她的才艺难道不是比吴贵妃强面倍?跟那个 蛮横粗暴的吴贵妃比,她哪点不如啦?百思不得其解,特别想知道当年贺妃是怎么应付这个皇帝的。有时还会特别恶意地想,她是不是也不得善终了?落到这样一个 皇帝手里,能有几人得到好下场了?
【我真是替她受了罪了。】王才人心里嘀咕着。不当太后就亏本了!白受这许多罪。贺妃必有过人之处,至少对付皇帝的本事是有的。若能将她拉到自己这边,时常进来出个主意……要怎么收服她呢?
然后就被元和帝借机又斥责了一番。韩太后见儿子是真的在动怒,又缩了,王才人便被顶了上来。这个时候,她再不敢使小性儿,以为“有个性敢顶嘴”就能得皇帝青睐了,只能装死听着。
好在叶皇后虽然对王才人不亲近,却也不好让皇帝再多丢脸,救场来了:“圣上说的是,这是前头大臣们该操心的,我们就说说家常便是了。”说完又对简氏一笑,问姑娘家父母答应了没有。
简氏也觉得出味儿不对来了,陪笑道:“已经去问了,那头也没说不答应。”
元和帝心头又是一堵,撂下一句:“本来好好的,又被扫兴,你们慢说,我前头还有事呢。”抽身便走。
简氏见状,也不敢再留,匆匆告辞而去,回来跟丈夫儿子说了一通宫中见闻:“看来圣上是真的不喜欢才人母子。”
姜长焕听了母亲说元和帝还给了他田宅,哭笑不得,再听说什么才人母子之类,对简氏道:“他们家的事情,咱们不要多管。从来宗室、勋贵,都是不大管这些个的,连闲话也不要传。文官们没旁的事情,就是争争争的,咱们与他们不一样。”
姜正清也劝妻子:“自家这两个儿子的事情还不够你忙的?哪有功夫管旁人家的事?”
简氏一想,也开心了:“是啊,管他们呢!”欢欢喜喜去准备放定的事宜,还问,“你们的折子,上头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啊?我看圣上像很忙的样子。”
姜正清道:“你今天又提了一回,应该很快的,说不定,圣上现在正在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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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 和帝确实在看那道折子,他一坐下来就命人将折子拿过来一通翻拣。姜正清的字写得很工整,格式也是标准的格式,没有一点儿毛病。元和帝握着朱笔,硬拿着劲 儿,很想在上头画个大叉。越看那个“贺”字,越戳肺管子。手一抖,好大一滴朱砂落了下来,鲜红鲜红的,好像元和帝心头滴的血。
匆匆写了一个“准”字,元和帝将笔一掷,怒道:“昨天的折子,怎么没人提醒我?!”寻个由头,将昨天伺候的太监给拖出去打了二十板子——着实打!
还没打完,又有宦官来禀,一共有七处比较合适的宅子:“都在图上标了出来,听凭圣裁……”
元和帝掀桌,桌子木材太好,沉,没掀动,该而捶桌:“一个一个,都不肯让朕安生!”宦官根本不知道皇帝在发什么神经,只能猜,大概是在慈宁宫里惹气了。再一猜,一定是因为皇长子的事情,皇帝不好跟太后翻脸,就又来折磨下头的人了。
对 于宦官们来说,这宫里就没几个好人,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也就叶皇后,公平厚道些,旁的人,喜怒无常的居多。宫人们对于这些主子们,实难生出什么忠诚之心。 谁的儿子做太子,与他们何干?只能让太子的母亲更嚣张,大家的日子更难过。宫女宦官们也乐得私下说说这些人的坏话,瞧他们的热闹。
眼看元和帝粗鲁地扯过了地图来,胡乱圈了个离宫城最近的宅子,又将图掷了下来。宦官爬在地上将图拣起,倒退着捧图出去传话。不消半日,宫中上下就传遍了“皇帝很不喜欢王才人母子,一见王才人就生气,连前线大捷都不能令皇上开心”的流言。
元 和帝发了一通的脾气,心里堵得难受,还得接着批阅奏章。这么大的国家,一天小事无数,交给内阁又或司礼监等处筛选、做节略,最终他还是要看一看的。案头已 经堆起了尺半高,好弄权的皇帝,是不会不勤政的。扯过几篇来看看,都是关于前线的,将士的封赏、百姓的安抚、后续的镇守……
元和帝渐渐投入,心情也平复了不少,连对着姜长炀的名字,都能不去想姜长焕了。批完了,揉揉手腕,晃晃脖子。又招了一个小宦官来,对那一撂不要紧的折子扬扬下巴:“念。”
无 巧不成书,头一份就是关于姜长炀的。姜长炀被他拖过来进了锦衣卫,元和帝的本意是要这个长得很不错的晚辈过来充个门面,出行带着的。这一份就是锦衣卫指挥 使的安排回复,这是皇帝钦点的人,指挥使也比较重视,特意写了个折子告诉元和帝——我把他放您跟前了。一想到他在锦衣卫,要在自己面前晃悠……
皇帝就想抽自己。
“停!拿来!”元和帝的口气又不好了起来,扯过了折子,恶狠狠地批道:着其往北镇抚司历练!
朱红的大字力透纸背,淋漓醒目!
北镇抚司管着诏狱,凶神恶煞之名上下皆知。比起出宫的仪仗队来,名声确实不大够好,然而因为管着诏狱,也算是有些实权,却又承担着皇帝莫大的信任与压力。也不知道元和帝是怎么想的,就这么将姜长焕给放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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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 文行下,很快就传到了姜长焕的面前。姜长焕心知肚明,这大约是元和帝怒气攻心,气糊涂了。他原是应该在御前的,现在被踹去管诏狱,怎么看怎么像是报复。姜 长焕比划了一下,北镇抚司就北镇抚司吧,都是姓姜的,想来元和帝也不能再把他怎么样了,顶多就是眼不见为干净呗。跟爹娘说得委婉一点就好。
姜正清惊讶地问:“不是御前?”
简氏咬着手指头道:“这个,都是锦衣卫,可在御前的名声要好些呀。”
姜长焕心道,可不是么,皇帝真是太幼稚了!笑着对简氏说:“御前听起来风光,也能向圣上进言,可在人心里,终究是有些取巧的。不如做些实事,才能得人敬重。”
简氏道:“你休哄我,我虽是内宅妇人,却也不是一窍不通的。锦衣卫有什么好名声?能做什么实事?那哪是敬重啊?放到御前还好,放到那里,你做出实绩来了,名字都要被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儿了!”
姜长焕微笑道:“哪会到这般地步?不拘什么地方,都有人能有好名声,做出实事儿来。且过二年再看,就知道了。不过,这是锦衣卫里头的事儿,不好跟您说而已。”
简氏将信将疑:“真的?”
姜长焕认真地道:“真的。不信等哥哥回来了,你问他,他必也是这般说的。这是朝廷上的事儿,不好细讲。”
简氏道:“那你可小心着些。”
姜正清也担心此事,想跟儿子好好谈一谈,先将妻子忽悠开了:“二郎这么大的人了,他有数儿。他定亲的日子就要到了,你再点点定礼。”将简氏支走了,才问姜长焕是不是真的有数,要是敢糊弄父母——“你哥哥可就快回来了,我叫他收拾你。”
姜 长焕失笑,对父亲道:“爹也说哥哥要回来了,楚地算是平定了,纵有三二余孽,也于大局无碍了,接下来,才是正经的清算呢。这个时候,正是北镇抚司出头露脸 儿的机会。先前问罪的那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再有,争储之事,各方恐要借力,排斥异己。连圣上,也会借此发难,清一清不随他意的朝臣。”
姜正清惊讶道:“原来是这样么?圣上对你真是寄予厚望,你一定要尽忠王事,不可辜负了圣上。”
姜长焕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依旧恭敬地道:“是。”
姜正清是领过实职的人,对小儿子又传授了许多自己的经验:“到任前,你就要将那里的人事弄明白些。你不是与京里好些人家相熟么?还有张家的二小子,也是锦衣卫?请他吃几顿酒,问一问……”
姜 长焕都耐心地听了,对以后的工作,也有了一个比较明确的计划。进了北镇抚司,就别想脚不沾土地清白出来,多少要担些名声。姜长焕却没有遗憾,这里很好,煞 气重、权柄也不轻,拿到手里的,才是实在的。若能在不久之后的清算里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元和帝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天子富有四海,纵有些许遗憾,也不该因一妇人心生芥蒂。【反正我是不知道他看中我媳妇儿了。再说了,看中一个姑娘,就让她做妾,也不见得是真心。有娘娘那样好的妻子,还要贪心不足,人品也不见得就好。】姜长焕腹诽着长辈。
等父亲训话完毕,便说要去访友,姜正清道:“应该的。手里还有钱么?向你娘要些银钱,以后你要有自己的交际了,少不了花钱的地方。不要乱花就是了。”
姜长焕道:“娘已经给了我一些了,我去去就来。”
出了家门儿,并不往老朋友那里去,先去百味斋订了包房,才命跟着出门的长随回家取帖子挨个儿投帖。他自己又往集市里买了一大包的符纸朱砂,路过一家卖珠宝首饰的铺子,又去买了几样首饰,让店家给他逐个装到匣子里。
长条的匣子里装的是条珠链,贿赂大姨子的。扁方的盒子里一只宽的金镯子,孝敬亲娘。岳母大人、容七娘都得了一副耳坠子。自己的媳妇儿,是一对宝石簪子。出了铺子的门才想起来——媳妇儿还有个祖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