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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_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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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 真人所居之地,苍松翠柏尽有,老君观四周亦是矮山丘陵,一片黛色。青天白云、远山如黛、轻笼岚烟,青松之下,伊人独立。立带当风,仿佛仙人执笔,在天地间 抹下一笔艳色。少女微微颔首,像天下投下来的一道最美的幻影。元和帝的心,像被泡到微烫的温水里,一股麻酥酥的劲儿,从心口往外蔓延,整个人都有点虚脱 了。

飘飘欲仙,这就是元和帝眼下的感觉。我欲登天,必处祥云之中,有如斯仙子环绕。

与元和帝这种腾云驾雾的心情相比,瑶芳心里像被一万头驴踩过了一样,膈应得不行。她就是来送个请柬,哪里知道会撞上一个皇帝?

元 和帝崇道,宫里也有个小小道观——只是张真人不肯住到那里——里面也有道士供奉,为此不知道被御史谏了多少回。别人崇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元和帝崇道, 早晚功课一点也不耽误,这就不美妙了。如果还时常出来,御史怕不得发疯?于是便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元和帝稍减仪仗,“微服”出行,只要国家大事不要耽误 了,出宫的次数也不变多,御史也就睁一眼闭一眼得了。只要不摆出大驾来一路招摇,彼此就互相留个面子吧。

所以,瑶芳根本就不知道元和帝今天来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认得锦衣卫——那精气神儿就跟旁的人不一样,锦衣卫也看到她了。兴致勃勃地走到一半儿,刷,折回去了。当锦衣卫傻啊?这不明摆着告诉人家有问题么?

提 起锦衣卫来的时候,很多人想到的就是刺探、监视、诏狱、鹰爪、奸诈、小人、谄媚……其实,锦衣卫冤呐!人家设立之初,其实是天子的仪仗和侍卫,是朝廷的脸 面。长得矮、丑、弱的一概不要,身家也要极清白,里头多少勋贵子弟!外头大兵绝大部分大字不识一个的时候,里面的人基本就没有文盲。

皇帝跟前了见天儿的转悠,很容易取得皇帝的信任,也容易被委以重任,升迁也快。职位或许不会特别高,有时候说的话比内阁辅臣还能入皇帝的心。可就不被派了个招人厌的活儿了么?然后什么编排他们的话都来了,锦衣卫或许坏、或许凶,但是绝不会丑,更不会蠢!

能 出动锦衣卫看门儿的,那是什么人?这样的人的护卫,是不是能出一丝纰漏的。管你是不是刺客,先盯上了再说,不出半天,十八代祖宗都能被查个底儿掉。掉头就 走,才是自找麻烦。不如迎头赶上,反正她是老君观常客,张真人弟子。大大方方地跟外头守着的道童打个招呼——张真人正伴驾,肯定不能出来了——哟,不凑 巧?那请柬留下来了,事儿都跟观主说了,就不再打搅您了,我回家帮忙了啊。

观主这会儿正陪在瑶芳身边儿呢,俩一齐往后头来。元和帝出宫,多少还有是有几个人知道的,也有几个得了消息的人,想过来碰碰“偶遇”天子的运气。观主无奈相陪,心实不喜。一听师妹来了,忙说:“我有急事。”殷勤地要陪师妹找师傅去。

瑶芳被一阵风卷往后山上去,走近了,发现着便服的锦衣卫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好死不死的,元和帝又在这时候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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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真人眼见着元和帝眼神迷惘,跟个二八少年似的,那寿数却哗哗地往下掉,心都吓裂了——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人呐!

元和帝犹不自知,他觉得自己今年十八,春衫正薄,路遇婵娟,艳福不浅。眼见美人身影微侧,避了半张脸,螓首低垂,说不尽的风流婉转、娇羞妩媚,实是个柔顺羞涩的好姑娘。

朕更年轻了!

观主看到元和帝那腾云驾雾的走法越走越近,匆匆上前行礼。元和帝这才发现:咦?这货好眼熟啊?他从哪里冒出来的?

张真人心里跑了十万头驴!面上还得作神仙样儿,说一句:“徒儿来了?还不拜见天子?”

等师兄妹行过了礼,又说:“天子国事繁忙,尔等还不退下?”

观主也是时有被征召入宫讲道的人,就这么被挥到一边去了。瑶芳更是一句话也不多言,嗖就躲到观主身后了,元和帝想要多看她一眼都只能看到一片红色的衣角。天子的面颊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和气”地笑问张真人:“真人何时又多了一位弟子?”

张真人心说,你还想召进宫里讲道了是吧?也笑答:“她豆芽种得好。”

元和帝:……他心思转得飞快,清清嗓子,故意皱一皱眉:“真人不要说笑,观其衣饰,当是殷实之家,习诗书礼乐,观庭前落花,怎么会来种豆芽?真人切不可因朕之关爱,便做出诱拐之事来!”端的是正义凛然!

瑶芳很想翻白眼!她敢拿自己的人头发誓,元和帝这是故意的。多少年了,这好弄人心的毛病就跟长在他身上似的,撕都撕不下来。你一皇帝,真有怀疑,锦衣卫就在手边儿上,什么样的事情查不出来?张神仙多大年纪了,还要被这样的敲打,死皇帝真是死性不改!

这时候,且不说张真人如何表白都不合适,只要他开口自辩了,就落了下乘。想到这里,瑶芳只有站出来说:“因外祖母生前受真人恩惠,兄长不日成婚,故奉母命给真人送请柬来。”

元和帝做到皇帝的人,面皮也比一般人结实些,居然趁机跟瑶芳说起话来:“哦?你家也是与道有缘,不知是哪户人家?”心里想的却是,若是她能抬起头来跟我说话,那就好了。不知是哪家女子,如何得纳入宫中来?

张真人终于绷不住了,一脸的惨不忍睹,听瑶芳告诉元和帝:“家父贺敬文,新任佥都御史。”再看元和帝的脸色,精彩得能拿来回味一万遍。

元和帝下巴都要惊掉了,还想再说什么,十分没眼色的太监已经来禀告,步舆已经准备妥当了,得回宫了。元和帝脚抬到半空中,很想踢飞这没眼色的货。又想起不能吓着小姑娘,重重地跺了回来,冷冷地道:“回宫。”

张真人抹一把汗,恭送他登舆。眼瞅着元和帝坐在舆上还要回头,张真人就为他担心——楚地未平,就算想征宫女,都得被御史抽回来,何况看上士人家的女儿?而且,看这样子,人家姑娘根本就没拿他当一回事儿!姑娘她爹,也未必乐意趟这浑水。

笑着摇摇头,张真人心说,不进宫也是极好的,省事儿。笑着接了请柬,对瑶芳道:“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我就不去啦,叫你师兄代为师过去吧。”

瑶芳完成了任务,笑道:“好。”

张真人仔细看她脸上,一丝愠色也无,叹气道:“快些回去吧,迟了就要关城门了。”

瑶芳携二婢告退。

观主搀着张真人往殿内歇息,直到张真人在蒲团上坐稳,才踌躇着问道:“师傅,我观天子的神色好像不大对,他看师妹……”

张真人闭上眼睛:“不要动歪心思,那不是你能管的。”

观主低声道:“弟子就是担心,如今宫中朝上,都乱得很。”

“那就不要去添乱啦。”

观主琢磨了一下,试探地道:“那——”

“你啊,也种豆芽去吧,什么时候种明白了,什么事情再管这些事儿。”

观主更糊涂了,却不敢不应,师傅师妹都很奇怪,师傅疼他,师妹的爹是御史、哥哥是进士,他有点惹不起。得,我也种豆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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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观主认为惹不起的人,此时正心情不美好地往家里赶,一切的原因,就是今天见到的元和帝。见得次数越多,想起来元和帝的劣迹就越多,这个皇帝,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

轿 子路过大街,耳边传来小贩的叫卖声,还有闲人讲古,说着今上知人善任,楚地捷报频传。瑶芳自嘲地笑笑,她很小的时候,心里头皇帝就是天上的圣人,父母尊长 无一不是好人,一丁点儿反抗的心思都是没有的。结果没用二十年,这些个想法全都灰飞烟灭了。爹是怂货,前任后娘是毒妇,皇帝是个疯子,到了这辈子,还得再 添上亲舅舅是小人。

【或许,我就是天生反骨,对尊长一丝敬意也无,书真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轿子摇摇晃晃,瑶芳越想越远,神色也越来越冷,终于,变得面无表情了。【管它呢,反正,上辈子的遗憾这辈子都补全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将自己的日子过好,也就是了。】

长 长地吐出一口气,瑶芳又在心里琢磨着,新嫂子进门,虽是闺中旧友,身份也变得不一样了。家中的事务原是她在管着,如今倒可都移到继母与嫂子手里了。容七娘 大家闺秀,容家家教又很不错,管家是不是利落不好讲,至少社交上头,贺家就占了大便宜。占了便宜得知足识趣儿,再紧抓着那点子所谓“权柄”不放手,就未必 太不厚道。

上辈子,当人婆婆她都能将事悉数交给儿媳妇了,何况如今是对嫂子呢?

平章读书也不用她管了,此后家中,再不用她操心了,瑶芳心中顿生无数感慨,低低地笑了起来。真是万想不到还有今日。

真笑着。轿子忽然慢了下来,外面一把还算熟悉的声音问道:“是不是二娘?”

姜长焕?

跟轿的绿萼已经笑答:“二郎,好巧。”

姜长焕勒转了马头,等轿子缓缓地前行,跟在轿边儿上,俯身低头:“我去府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能跑腿帮忙的,听说你去老君观了,就出来迎迎。你……”语气带一点迟疑地道,“以后要出门,喊我一跟,我跟轿子,好不好?”

瑶芳道:“我出门也有限,不必担心。你就没有旁的事情做了?别耽误了正事。”

姜长焕道:“是我想跟着,”想了想,又添上一句,“本来就是通家之好,旁人也不好说闲话的。”

瑶芳道:“回去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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