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瑶芳也觉得脚麻了,撑着肉墩子站了起来,跺跺脚:“拼了!”
“哎哎哎,拉我一把,你摁着我算怎么回事儿啊?对了,先给东翁顺顺毛再说吧。”
刚升起了普救众生的伟大志向的前太妃,瞬间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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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罗老安人与儿子说了什么,此后,贺敬文一直精神奕奕,待人也有了些笑脸儿,胸脯儿也挺了起来。弄得罗太太暗骂他“小人得志”,暗地里还得撺掇着小儿子罗五跟他“好”。
罗五近来被贺敬文冷落,还不想去。被罗太太催促着:“凡要搬迁的,在旧宅里总有些物事是带不走的,或是发卖或是送人。你姑妈家死要面子,发卖她怕是做不出,与其放在那里生蛆,不如你弄了来使。少啰嗦!你们弟兄五个,我纵偏疼你,也不好多做什么,家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现有的机会,我指点你,你还不快去?你那表兄,傻,可比他娘好哄多啦。”
罗五只得挨挨蹭蹭过去了,贺敬文心情正好,也与他一道吃酒,也与他闲话,就是想不起也送他东西!反是罗二奶奶,因往贺家走得近,很得了一些好处。罗五只得暗叹晦气,腊月里,贺敬文的官袍做好,再也拖不得,只得顶风冒雪地上路,罗五还被父亲催逼着去送行。
到了城外一瞧,容尚书家还真的来人了。来的是容翰林,他比他哥闲,又心疼他哥一把年纪还要还祖宗欠下的债,索性代哥哥跑这一回,反正就受这一回的堵,忍忍也就过去了。哪知贺敬文对他很是恭敬客气,惊得容翰林抬头望天,以为天上飘的不是雪,是迷魂药。
因为同情孩子,容翰林还特别问了一句:“真不叫俊哥留在京里?你我这样人家,孩子总要走科场路的,京里学问人多。托大说一句儿,我家里教导亦好。总好过离京千里的地方不是?”他是真心疼容家的孩子,有这么个爹,说坏不坏,可也仅限于不嫖不赌了。女儿还好,听说这贺家后妻本份利落,这儿子要是跟着个不靠谱的爹,那日后麻烦大了。容翰林很喜欢贺成章少年老成的样子,见过两次面,很想逗这小子。
贺敬文却以为儿子是自己的责任,既授了官儿,又不好再多麻烦容家,儿子须得老子教导着才好,婉言谢绝了:“老母舍不得孙儿。”老安人也是舍不得七岁的孙子孤身人一在京里。那句话儿是怎么说的?梁园虽好,不是久居之处啊。
容翰林遗憾地道:“那也还罢了。记着家兄与你说的话儿,到了地头,先找个稳妥的师爷。”
贺敬文也痛快地答应了。
已做了尚书的王侍郎家却不曾再派人来,零零星星来的几个人,都是贺敬文得了张老先生指点,往同乡会馆里跑的时候认识的几个人。天忒冷,一群书生经不住冻,温酒的小火炉都像要结冰了一样,众人只得吃一杯冷酒,匆匆告别。
罗五郎白受一回冻,也没捞着什么,只知道容尚书他兄弟过来了一回,回去不免又被罗太太一通埋怨。灰头土脸钻回房里,跟媳妇儿抱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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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告别完了,贺敬文原本还想骑马高歌出京城,享受一下罗老安人所言之为官的风光。在他心里,做官当然是要上为君下为民的,等赴任了,就得将一切小心思收起,做个旁人挑不出毛病来的好官,这一路上么……还不兴他高兴高兴?
可老天爷不赏脸呐!小风吹着,小雪下着,冷嗖嗖的!手都快拉不住缰绳了,还唱个鬼!贺敬文只得万分遗憾地下了马,钻进了儿子的车里。
贺家这一回出行,大半细软都带上了,依旧是一行十辆大车。罗老安人自乘一辆,韩燕娘带着女儿们乘一辆,贺成章就与张老先生一辆车。三个乳母并洪姨娘一辆车,捎带着绿萼。宋婆子带着个小丫头在老安人车上伺候着,其余仆妇一辆车。又有一辆车,给随行的男仆们歇脚。其余便都是装载的细软了。
贺瑶芳怀里揣着手炉子,被韩燕娘裹在张狼皮褥子里,褥子里还放了个汤婆子,整个人暖烘烘的。韩燕娘还是觉得她无精打采的,柔声哄她:“下雪了多好看呐,等到了前面驿站里头,咱们赏雪呗。我小的时候,爹娘也带我赏雪来。到了后来,可再没赏雪的心情啦。”
贺丽芳奇道:“为什么?”
韩燕娘给她也扯扯皮褥子,嘱咐她拿好了手炉子,不要叫火星子燎了皮子浪费了东西,才说:“烦心的事儿多啊。我幼年丧父,愁吃的都来不急,哪里还有心情管别的?”这么一想,现在这日子,烦是烦了些儿,这丈夫面是面了些,对她还说,还算是出了苦海了的,“我现在过得,还真是不错了。总得知足啊……我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哪能想到还有要卖力气养活母亲的时候呢……光靠爹,也太不牢靠了……”
贺丽芳见这继母眼神儿也飘了,手上也停了,出神儿想事情去了,心里也生出一些淡淡的惆怅来,又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她妹妹却十分明白继母的心,世事无常,令人叹息。打起精神来,贺瑶芳挤出丝笑来,正待要说:【总要自己不放弃,才会有好日子。】
韩燕娘揉揉她们的脑袋:“记好了,哪怕遇着再难的事儿,你们自己也得挺住了。自己都挺不住,就熬不过有好日子的时候了。我要不尽力侍奉母亲,谁个说我是孝顺能干?哪能叫保媒的人说给你们家来使奴唤婢?”
贺瑶芳深以为然,心里觉得与这继母更亲近了几分。贺丽芳道:“太太现在只管安坐,且有福享呢。爹做了官了,俊哥将来出息更大,自然要孝敬父母的。”
韩燕娘笑道:“那我就等着啦。”
娘儿仨倒是一路说笑,韩燕娘年轻,还记得小时候的一些游戏,翻个花绳儿,讲个故事,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时候。每到一地,却又得迅速下车,看贺敬文命宋平取了文书,住进驿馆里,她便要安置房舍的分配,关照老老小小的饮食,一路竟不出错,颇得上下欢心。
仆役因其痛快,不像老安人繁琐纠结,也不象贺敬文甩手不管还要嫌做得不好。老安人等因其妥当周到,都觉顺心。一路行来,竟比在家里那几个月还能得人爱敬。便是宋婆子,在京里时,韩燕娘总觉得她叫“太太”时有些皮笑肉不笑,等出了直隶地界儿,这婆子的声儿已经掺了丝蜜了。
原本以为这已经是这次行程最大的收获了,万没想到一行人踏进楚王封地没多久,就来了一件更令人对韩燕娘刮目相看的事情。
他们遇到流寇了。
彼时正值寒冬,贺敬文的说法是:“快些赶路,到了宁乡好过年。”因走得急,也就没留神四周,等听到一阵呜哩哇啦的时候,十几号饿饮服已经冲到车前边儿了。也有两个执砍刀的,余者皆举着木棍。上来先砍翻了贺敬文坐车的车夫,接着便配合默契,认准了,要不把车夫砍了,要不将人一棍打到车底。
贺敬文从车窗里滚了出来,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将车窗的棂子都撑破了。连滚带爬地跑出来,一面说:“我是朝廷命官!”一面滚去罗老安人的车边儿上要救他老娘。
贺丽芳胆子虽大,也吓得不轻,拽着她妹妹往角落里缩,一面跟韩燕娘说:“你干嘛呢?一块儿扯皮褥子盖身上。”
贺瑶芳咬牙道:“把细软拿出来丢到外面,要他们抢去!娘会驾车么?往前冲,驿馆不远了。”
韩燕娘却颇为镇定,先将姐妹俩盖好了,顺手捞起拨木炭的火筷子,撩开帘子就捅翻了一个才将车夫打下车的流寇。
前太妃&太妃她姐:=囗=!
真是万万没想到啊!#我的后娘是位女壮士#
接下来就瞅着韩燕娘真大杀四方,捅翻了一个流寇,抢了他手里的木棍,虎虎生风地抽飞了一个要砍贺敬文的匪首,还不忘吼丈夫:“将咱们的人集中在一处!我看不过这么多的来!”
再把儿子从车里拖出来,跟女儿扔作一堆。流寇大冷天的出来抢,也是饿得极了的,见个女人出来拦着他们发财,很快被激怒了。很于是丢下旁人,来要先弄死她。
有韩燕娘吸引火力,其他人得以喘息,也有仆妇惜命跑了的,也有留下来的。张老先生定了神儿,戳一下贺敬文,将他吓得小小叫了一声。张老先生黑线地出主意:“快,将人集起来,帮太太呐!他们人少,赶紧的!叫个女人面在前面做甚?咱们这里壮丁也有六、七个了,瞅准了,逮着一个人往死里打!打死换下一个!”
前太妃抱着姐姐、靠着哥哥,欲哭无泪:我这是走了什么霉运呗!
☆、第41章 形势比人强
流寇袭来的时候,罗老安人正在打瞌睡。半梦半醒听到喧哗,因对儿媳妇渐渐放心,她只皱一下眉,等儿媳妇处理了事情,还她一片清净。宋婆子陪着她,却不很敢打盹儿,将车帘子小心撩开一道缝儿往外瞧。一看不打紧,一声尖叫卡在了嗓子里,急得去推罗老安人。
车上主仆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妙,罗老安人喊道:“快看你们老爷在哪里,他可不能出事儿!”
让老安人欣慰的是,儿子也想着她,正灰头土脸的往她这儿爬呢。
罗老安人此生,对“生了个儿子”这件事情分外感激的情况只有两次:一、丈夫死了;二、就是现在。
第一次,她抱着儿子,免于改嫁、免于将家业交给贺家本家族人,觉得这儿子没有白生。第二次,儿子这么危险的时候能想到自己,她便觉得这个儿子没有白养。罗老安人满心感动地抱着儿子的胳膊:“我没事儿……”母子俩还互相安慰了两句。
可有时候,感动是当不了饭吃,也不能挡灾的。场面太乱,贺敬文将身掩在母亲身上挡着,眼瞅着一根大棍劈了下来,不死也要脱去半条命。贺敬文闭紧了眼睛,心里哀自己壮志未酬身先死。罗老安人不由惊声尖叫:“救人——呃……”
却是儿媳妇隔着三丈远甩了一支铁筷子来,将那持棍的贼人给捅翻了。老安人的尖叫哑火了,贺敬文犹紧闭双目,等了一阵儿身上不见疼,才睁开一眼。一看,顿时吓得双腿一软——“娘娘娘娘娘娘,死死死死,死人了啊!”
可不是,这一下儿忒巧,叫韩燕娘特意镖她都不带这么准的,好死不死戳人太阳穴里了。贺敬文没两眼一翻厥过去已经是表现出色了,哆嗦着爬了起来,扶着罗老安人,也不知道往哪里躲,忽然又想起来:卧槽!我儿子闺女呢?
等一番忙乱过后,老婆已经稳住了局势,贺敬文整个过程的表情都是“=囗=”这样的。张老先生过来给他支招,他也浑浑噩噩地照办,老安人催他找儿女,他也跌跌撞撞去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