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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_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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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敬文听了,一扭身一低头,见小闺女正搁那儿嘟着个嘴,闷闷不乐呢。不由笑了:“楚王是个,”一指自己的太阳穴,“你小孩子家不懂的。纵是有难,我辈又岂能退缩?”

从来不知道自己爹还是个慷慨悲歌之士的贺瑶芳真想给他跪了,你去是送人头,不是去平事儿啊!换个能平事儿的去不好吗?

韩燕娘被他的话闪瞎了眼,心道,他居然还是个有担当的人?

真是放心得太早了!贺敬文跟罗老安人这儿说完了话,取笑了小女儿一回,拎着儿子去检查功课,不忘对老婆说一句:“不日便要启程了,收拾行装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窝去!你这就不管了啊?!】韩燕娘欲哭无泪。家里的事儿,她能办得了,哪怕是雇车雇人、跟京城的本家联系了,叫他们来看宅子,这也不是难事儿。可这一路上要注意什么事情,你指望这辈子没走出走京城五十里的人去准备妥当?万一有个不妥贴,这一家子老的老小、小的小,撂路上怎么办?

罗老安人却是习惯了,对儿媳妇道:“这个并不是很急,还要到部里办交割。那边交上了印来,这里到部里领了文书印信。还要再拜访些个亲友,他们或有盘缠馈赠。归置行囊安排车辆的时候,也要将这些空出来。”

韩燕娘压下了无力感,用心跟婆婆学着,恨恨地想:这烂泥糊不上墙的货,还是得收拾!口里答应着婆婆:“是。这一路不知道是走旱路还是水路?需要带什么人去?我年轻,没经过这些事儿,还得请您多指点。”这不应该是男人操心的么?!

罗老安人终于有了一点“有了儿媳妇,我果然能够轻松一点了”的感觉了,虽然还是不太放心新媳妇独自操办,好歹有了跑腿儿的人了。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韩燕娘管厨房也头头是道,处置人际关系也颇为周全。

老安人年轻的时候,丈夫也曾做过官儿,也曾带着家人回老家,经验自是比韩燕娘要丰富得多,从中指点一二,韩燕娘便受益匪浅。罗老安人自己动手的时候儿不多,倒是宋婆子,上一回是全程陪同的,老安人便命她去“襄助太太”。韩燕娘这才知道油衣油布等还要备齐,放在伸手能够得到的地方,又要准备些小零嘴,再买点深色的布,略缝上了边儿,以备路上方便时用。林林总总,忙进忙出。

韩燕娘忙了数日,待到贺敬文从部里领了文书印信,才陪着罗老安人往罗府去一趟,告知要远行的事儿。

因先前的事儿,两家如今是淡淡的。罗太太心里尴尬,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平平静静接待了小姑子婆媳俩。罗老安人对这嫂子有气,以为侄媳妇嘴巴不好,必有嫂子的纵容。走过来不过是因为这里是娘家,不好断绝往来罢了。今见嫂子一副淡淡的模样儿,心说,我这就要远行了,这把年纪,下回还不知道见不见得着了,你就这样!

张口便说:“那宅子,就空在那里了,交给他叔给照看着,别当是进了贼。”

罗太太坐不住了,身子半起来,又压回了椅子里。盖因这宅子一直是交她家照看的,为的是贺敬文入京赶考有个舒服的落脚地儿,三年用一回,一回撑死了三、四个月,余下的时候,都是她在使。以为小姑子再远行,不托给她,又能托给谁?托人照看,可不得好声好气儿么?

岂料人家不托给她了!

罗太太怔怔地说:“那是你的陪嫁宅子。”

罗老安人道:“是呀,所以我处置得,又不是要胡乱发卖了。嗯,租出去收几个房钱,也好贴补些家用。我儿做了官儿,应酬多呢。”

罗太太哑口无言,又不好意思叫嚷出来,还没到穷得急眼了的时候,不好意思丢下“体面人家”的面子。只得怏怏地道:“他们家如今有能照应的人么?这一带都是官宦人家,照应得过来?”

罗老安人本不想以势压人,此时也赌气道:“容尚书那里,我留了话儿了。”

罗太太这才想起来,原来小姑子还有这门贵交,不得不偃旗息鼓。等晚间却向罗焕抱怨:“她这什么意思?现成的亲哥哥家在这里,陪嫁的宅子不交与咱们来打理,倒要交给出了五服的本家!这是恨毒了你呢。”

罗焕心烦道:“你懂个p!”这是近年来少有的严厉的口气了,将罗太太气得不轻:“你说什么?!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这一大家子人,都要我操心,你都做了什么了?”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罗焕想抽这个傻媳妇儿,一甩手,怒道:“你嚎的什么?将有孙媳妇的人了,还这般撒泼,要脸不要?你有脑子没有?你生的这些儿子,有一个有出息的么?想过他们要怎么办么?”

罗太太一直嘤嘤嘤,丈夫的话也只听了个模糊,直觉得比较重要的时候,才止了声音,一擦眼泪:“怎么?”

“外甥再如何,背靠着尚书府,又补了外放的官儿,你生的儿子,年纪比外甥大,却连个举人都没捞上,以后何以立足?说不得要靠人家提携呢!你倒好,好好的亲戚叫你搅得要不上门了!”

罗太太一阵恍惚:“就你那外甥?”一直以来,贺敬文在她的心里,那就是个不会来事儿的棒槌,走了狗屎运考中了举人,其余一事无成。不以为贺敬文会有什么出息,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尊敬。猛听丈夫这么一说,她还转不过弯儿来呢。

罗焕左手遮眼,右手连摆:“你让我静静,叫外头不要吵闹!收拾些盘费礼物,好生送妹妹和外甥!自己想想,一个生员、一个县令,哪个贵重?县令可定本县生员前程!”

罗太太一惊:“哦。”

罗焕觉得,这老婆比他外甥也聪明不到哪里去!打定主意,要跟妹妹好好聊一聊。外甥是个棒槌,说了他也不听,反招他烦,不如与妹妹讲。只要妹妹说两句好话,外甥总是要听进去一二的。

这罗老安人接待完了哥哥,又接收了罗二奶奶带人送来的盘费,略揭开上盖的绸布一瞄,便说:“家里日子也紧巴巴的,又来送这个做什么?”

罗二奶奶陪笑道:“总是家里一番心意,姑太太别嫌少。这里有这么一份儿念想,路上也多一分儿太平。这几块皮子,路上盖腿使。”

罗老安人顺手捻了一块银子给她:“都不容易,天冷了,做点热汤水吃。”

罗二奶奶开开心心地回去了,罗老安人喃喃地对儿媳妇道:“看见了么?还是做官儿好。儿子做了官儿,就不受人欺负啦。等老爷回来了,叫他来见我。见识了这样的人情冷暖,他总该用心将官做好了吧?”

韩燕娘唯唯,低声请示:“那这些皮子,要怎么收拾?现在做怕来不及了。”

罗家送来的皮子,罗老安人还真没大瞧上,做衣裳也来不及,也不够好,不如挂车里挡风了。至于家里人穿的皮袄袍子斗篷,她早命人去置办了,她年轻在京的时候,婆家娘家都富裕,眼界自然是高的。

容尚书府那里,也送了些制成的斗篷过来,做工可比寻常裁缝强多了。罗老安人就打算出京那天,全家都穿容家送的斗篷,图个吉利。

韩燕娘听了这吩咐,也觉得没有问题,答应了一声,却又吩咐花儿、果儿两个:“跟宋大娘请教请教,皮子上头缝几个扣儿,好往车里头挂。再看看哥儿姐儿们的行李收拾齐全了没有?一应的铺盖、衣裳、首饰、书本子,都造册,叫他们的奶妈妈守着,要的时候不许出纰漏。”

花儿果儿两个却是不识字的,要造册,又是一种麻烦事。好在家里还有几个识字的仆妇,方解了这一时之忧。韩燕娘愈发立意,等闲下来要调教丫头们识字懂事儿。

贺瑶芳对此并不以为意,比起她上辈子的行头,小孩子能有几件东西?全在她脑子里。见屋里乱,便命绿萼拿了个拜垫,悄悄往屋后僻静处放下了,对着禁宫遥拜了三拜:【此去不知何时能再见,愿娘娘保佑,妾全家平安,也为娘娘了却一桩麻烦事。】

绿萼看着,也不问,也不说话,只管等她拜完了,扶她起来,再将拜垫收起。主仆二人没事儿人一般又回去了,旁人竟不及察觉。回来再往张老先生处说话,张老先生正在收拾书本,一样一样的安排好了,命小厮看着。

见她来了,就忍不住想她差点喝符水的倒霉相儿,胖老头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小娘子,这又是要说什么?”

贺瑶芳白了他一眼:“您这会儿还笑得这么开心!”

胖老头儿蹲下来就是个大肉墩子,依旧笑吟吟地道:“那有什么办呢?总不好我现在逃回原籍吧?你们可怎么办呢?”

贺瑶芳哑然,张老先生能跑,她家全家是跑不了的。除非她想法子打断她爹的腿!张老先生又占一回上风,心情大好,道:“与其想那没边的事儿,不如想想眼下,令尊要怎么办?”

贺瑶芳干脆也蹲了下来:“想好了。”两宿没睡好觉,终于叫她想出个办法来了。

“愿闻其详!”

“本来就傻,那就傻到大家都知道呗。他棒槌,就说他天真;他不近情理,就说他只认律法;他不通俗务,就说他性喜文雅。”一句话,给他树立起一个天真烂漫的好人形象!傻货也要包装成蠢萌,就这么简单!

张老先生笑道:“高!”

“这个他自己做不来,得咱们给他鼓吹。”

“老朽就知道,跟着小娘子,总是能开眼界的。则楚王之事?现在揭出来,众人只会当你比楚王还傻。反之前揭出来,令尊还在楚王封地上,怕要被报复。”

贺瑶芳心很累地道:“走一步算一步,不是还有容尚书么?我记着日子,大约在元和十年前后,咱们提前上书得了。成与不成,总是报备了。到了地方再看有没有逃匿的办法。头一条要紧的,是千万不要与楚王搅在一起。”师爷不就是干这事儿的么?即使主官不乐意做,一个师爷、一个亲闺女,也是很容易在这中间捣鬼的。

张老先生悠然地道:“如此看来,也不是很难。有生之年,能阻一场大祸事,也不枉此生了,不是么?”

贺瑶芳一怔:“我早先只想不要再家破人亡便好,想帮过我的人也渡过灾劫便罢。我或死或遁入空门,也不枉有这番奇遇了。确是不曾想过有先生说的这般抱负的。”

张老先生抖抖脚:“造化弄人。时势造英雄,事情来了,躲也躲不过,不如迎头痛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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