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敬文自去吏部挂了号儿,心里便隐隐有些个失落,连提这建议的张老先生,都看得有些淡了。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只觉得在这新婚妻子这里,无可炫耀之处。听女儿问起,精神一振,便说起容尚书来:“先是大公主夭……哦,这不是大事儿。尚书在为了宗室里的事儿忙呢。”说话间,脸已经朝老安人转了。又留拿从余光里留意着韩燕娘,见她也听着,越发目不斜视了。
贺瑶芳听这皇帝为宗室的事儿犯愁,一阵的畅意。哪怕是皇家,也不能免俗。都说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此言不虚,其实皇帝家的穷亲戚何止三门?都是高祖的子孙,高祖登基,只恐自家血脉不丰,定了多少规矩优待,就为了宗室们生生生生生。
到了今上这里,好有六、七代了,单高祖就有七子活到成婚生育,七个人里,最少的生了俩儿子,多的生了十几个。再往下来,越生越多。合着高祖的堂兄弟们的后裔,旁的不问,只管生育。如今数以近十万。这还只是儿子!再加上儿媳妇儿、闺女、女婿!
如此庞大的人口,亲王、郡王世子、国公一类的,俸禄多得惊人。再往下的,钱米也少不了发。还都要依品级给田宅奴仆……快要养不起这些货了!顶尖儿有爵位的,日子还能过,还时不时要犯个法。底下的,又顾着面子,又不令他们去操持贱役或者读书做官。简直没法儿活了!
是以皇帝出了好多钱养亲戚,亲戚里还有吃不饱、饿不死,吊着一口气儿的。
容尚书他们,就是在愁这件事儿。
贺瑶芳还知道,最后的解决办法,乃是明令了:生可以,但不是谁都能生的。妻妾可生,每人依品级有一妻、若干妾,这些人生的,国家承认,按律给爵、给供奉。若是不三不四、见女人就上,那生下来的,也就发个口粮,爵也没有,地位也没有。又,为了不令宗室底层被养废了,凡自觉学有所长的,着宗正录名,考核,酌其能而授官。做官的,那份子的宗室俸禄,就不发了。
因此一事,又引出许多麻烦。仕子以为宗室抢了他们的饭碗,颇有些不喜。宗室内有俊彦做了官儿,又不安份,十数年后,因着这便宜,有掌兵或主政者,受了本支王府的撺掇,还跟着造反来。
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全家听着贺敬文高谈阔论,只当此事离自己很远。罗老安人等儿子说完了,拍板道:“既如此,你也回个帖子,总要谢谢人家的。过几日,咱们去老君观,还个愿。”又对韩燕娘解释了一回老君观见着了张仙师,说是一切安顺之语。
韩燕娘道:“我承仙师照顾,也想去拜一拜呢。”
于是定下后天去老君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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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瑶芳对道家并不十分虔诚,然自见了张仙师,又生出些带着敬畏的好奇。竟十分渴望能再去老君观一回,心道,管他看没看得明白,先前不说破,这回没有说破的道理。便是唐太宗,也没有杀了武媚娘呀。我这回能摊上什么大事儿?
她就跟着老安人一道往老君观去了。还琢磨着自己会不会有仙缘,待家里一切平安康泰之后,索性做个道姑也不坏。
车行出城门时还不觉得,到了山脚下,却被拦住了——皇后因爱女夭折,往老君观去祈福,为女儿求来世安泰。
帝后出后,净街封路,那是常仪。老君观早十天就接了宫里的旨意,打扫起来。三日前就出了告示,寻常香客不得于此日上山,待娘娘从山上下来,走了,才许官民人等上山。
罗老安人听了宋婆子的汇报,笑道:“怪道我觉着这路上与往常不同,挤了好些人,原来是为了围观凤驾。既这么着,咱们也下来,也是开了眼了。”皇后也不常出来蹓跶,能看到她的仪仗的次数可比见到皇帝的次数还要少,可不要围观么?
贺瑶芳整个人是飘下车的,手脚都不由自由地颤抖着。何妈妈担忧地问:“二姐儿,怎么了?”贺瑶芳一震,大声说:“我要看,将我抱高些!”
何妈妈将她抱起,她犹嫌不够高。韩燕娘道:“给我吧,”轻轻将她拎起,小声嘱咐,“要低头的!不可直视娘娘。我带你到车儿上去,借着车子掩着,你看,不许出声儿。”
贺瑶芳紧咬着牙,点点头,不敢吭声,唯恐一张口便要落下泪来。
岂料这禁军与锦衣卫实在是周密,车辆不许造着路边儿,唯恐里面藏了刺客。韩燕娘只得带着贺瑶芳又回来了,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安慰道:“只有娘娘过的时候才不能抬头,等凤驾过了,你再仔细看就是了。不耽误什么的。快,低头。”
【我要这些破车破马烂旗子做什么?】贺瑶芳心中无限悲愤!
趁着长辈们低头参拜,她悄悄地半曲着膝盖站起了身儿来,年纪小,旁人跪着她站着,也不是很显眼。明知道娘娘的性子,坐在车里轻易也不会往外张望,便是要看外头,也不会伸出头脸来,可就是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死盯着那一方小小的车窗。
叶皇后端坐车中,心中一片沉寂,她止此一女,竟然早夭,宫里宫外,丈夫妃嫔,无一省心。出来老君观,半是为了女儿,半也是因为皇帝信道。从张真人那里也只得了一句:“宅心仁厚,福缘不浅。”她也唯有苦笑了。什么福啊缘的……
忽地,心头一动,就像车子外头有什么非看不可的东西似的,叶皇后伸出手来,掀开了车帘一角。女官忙凑上来:“娘娘,不可。”
“怕什么,两边儿人的脖子能叫禁军把脖子压断,谁个会来看我?”
两个人,一坐一立,七丈,四目相交。叶皇后心道,这孩子真是,像是前世见过的一般。女官战战兢兢顺着看了一眼,暗道,这娘娘大约是痛失爱女,触景生情了罢。
贺瑶芳眼见着叶皇后的眼睛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张一张口,发现自己一个音也发不出来。直到车行渐远,她犹怔怔站立:见着了呢。我还认得你,你不知道我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今天要手术的阿幂更一章肥的~你要看的娘娘,粗来了!
问男主的同学,男主已经提到了。后面你们会恍然大悟然后揍我的(喂!
继母是位女壮士!武力值爆表的辣一种!为贺爹点蜡。
娘娘粗现了!
我造我说她俩不是百合会有人不信,看我纯洁的双眼啊!她们真的不是奸妇淫妇啊!人家真的是投了缘,感情特别好而已QAQ
人设就是这个样子哒!
既然有同榻抵足而眠的纯洁基友,就得允许有心意相通的姬友啊!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
☆、第37章 淘气的真人
四周声响渐起,贺瑶芳果断拧回了头。人已经看不见了,还望着一路烟尘做什么呢?没的叫人起疑,给自己找麻烦。家里人都只将她当作个略聪明懂事些的幼童来看的。甚而至于,在老安人等人的眼里,她固然比长姐稳重些,却比她有担当些。要是叫人瞧见自己这么痴痴看着皇后凤驾出神儿,说她小孩子图没见过世面还好,要觉得她有什么“大丈夫生当如是也”的志向来,那可真是要冤死她了。
她回神得正是时候。
韩燕娘也不知怎么的,对这个小闺女有种特别的喜爱。大约是自己吃过许多苦头,一朝不须为生存发愁,心底的柔软与母性便都暴发起来了。贺丽芳不是个软和的姑娘,不那么讨人喜欢,贺成章又是个小大人儿式的男孩子。全家上下,最招人疼的就是小闺女了。韩燕娘恨不得把满腔母爱都倾倒在她身上,一等皇后的车驾过了,就来看这小闺女。
贺瑶芳脸上的表情还没全收回来,韩燕娘摸摸她的头,轻声哄着她:“过去啦,咱们去观里上香去。万岁和娘娘虽然出来得并不多,一年总也出来那么几回的,只要咱们在京里,总能见着的。”
前太妃心里就泪奔了,他们出来几回顶什么用啊?咱家留不留在京里还是两说呢。等等,这继母还不知道我爹要谋外放吧?
坑了大爹了!
虽然韩燕娘孤身一人嫁到了贺家来,什么援手都没有,就算贺敬文要把她给卖了,她除了逃命也没旁的办法能躲过一劫。可贺瑶芳要个后娘是想好生过日子的,并不想让这继母打一开头就跟家里有什么隔阂。回去还得跟张老先生通个气儿,让他跟父亲或者祖母说一声儿。这等事儿,贺瑶芳告诉了继母是没什么用的,必得一家之主又或者是老安人通知了她,才是正理。
贺瑶芳肚里打着主意,没留神儿,韩燕娘将她抱起了。老安人对这新儿媳妇越看越满意,要她干什么的?不就是照家里人的么?能对头前孩子好,那这个继母就算是合格了一大半儿了。至于贺敬文,看着韩燕娘这个样子,也是满意的。贺丽芳分一只眼睛盯着弟弟,另一只眼睛看着妹妹,心里升起一股怪怪的感觉来:这后娘也忒好了吧?好像有点古怪。
一家人各怀着心事,看着汹涌的人潮,老安人又有些不满了起来,对韩燕娘道:“往后这些事儿,你来筹划安排。到了山门下,安排人看车……”要是给儿子续个士绅人家的女儿,哪里用她再教儿媳妇呢?老安人肚里暗叹,生出不少遗憾。
韩燕娘抱着小闺女,脸上一红,低声应了个“是”字,倒叫贺敬文有些不忍心了——想这后妻家境并不好,平素哪有什么使唤人的机会?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习惯,倒也不算是她大意。只是母亲发话了,他却不能为了新娶的妻子去顶撞母亲的。转念一想,母亲上了年纪了,后妻须得早早担负起责任来,经过这样的敲打,早点成熟起来也是好事。他又心安理得地上前搀扶着母亲:“娘,人多,慢着些儿。”
四周不特有来求神的,还有来围观皇后的,待皇后过去了,再想都已经过来了,不如顺便再上去求个签、上个香什么的,设若能遇到张真人,那就是意外之喜了。于是不管原本有没有打算的,都往山上挤,贺家老的老、小的小,正在壮年的那个还是个弱书生,只得暂时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