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潘阳直接笑道,“行了郑师傅,我们也算熟人了,您就直接开价吧。”
郑师傅把过滤烟嘴吐掉,又吐了口浓痰,拍手道爽快,他比划了个二,对潘阳道,“二十块一天,这是我在别村的工钱,你也说我们是熟人了,我可没跟你多要。”
潘阳在心里呵呵了两声,二十块钱还不算多要,他咋不去直接抢钱呢!
潘阳也不是吃素的,直接反问郑师傅,“那师傅您准备多少天把我教会烧砖?如果原本三两天的事,您拖个半月一月的,那这工钱我可真出不起。”
潘阳这么直接的问,郑师傅倒也没生气,笑骂了声鬼机灵,他道,“放心,第一窑砖我来给你们烧,你就跟在后头瞧着,我保准你烧出来的砖成色没话说,第二窑砖你烧,我跟在后头看着,要是没问题了,你就是让我多待,我也不愿。前前后后大概要五六天左右,这样成不成?”
潘阳搁在心里头算了笔账,就按郑师傅出工八天来算,一天二十块,八天一百六十块,郑师傅住在她家吃在她家,毛估计一顿一斤粮食,八天就是二十多斤,外加菜肉,零零碎碎下来估计得十五块钱左右,还有烟酒呢,这些都少不了,估计总得算下来,至少两百块出去。
潘兆丰入股拿出的钱才两百块啊,还不够给郑师傅付工钱的!
潘阳忍不住暗骂前头把郑师傅胃口养大的人,面上却不得不维持着笑,咬着后牙槽应承了下来,道,“成,那我们就这么说定,郑师傅您看您什么时候能跟我回去?”
郑师傅想了想道,“明天吧,今天让我先把这头的事交代清楚,也得回家收拾两件衣裳不是。”
两下说定后,潘阳又不得不回县城,在潘士尧那儿再将就睡一晚。晚上吃了饭后,秀英蹲在压井口刷碗筷,潘士尧抱着闺女逗玩了一会儿,他见阿哒坐在门口廊檐下乘凉,面上忧心忡忡的,又思及阿哒打从城关村回来之后,就没平常话多了...潘士尧想了想,把闺女递给了潘士松,让潘士松抱她玩儿,潘士尧挨着他阿哒坐了下来。
潘士尧递了根烟给潘阳,道,“阿哒,来一根吧。”
潘阳摇摇头,“我抽不惯这东西。”
潘士尧自个点了一根,抽了一口烟,才问道,“阿哒是遇着什么烦心事了?”
潘阳把郑师傅狮子大开口要工价的事跟潘士尧说了一遍,潘士尧静静地听着,等潘阳说完了,他才道,“阿哒,孬好郑师傅精通烧砖,这亏我们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要是惹恼了他,烧坏了砖,我们损失更大,阿哒是在为钱的事操心?要真是这样,我和秀英手里头存了些钱,大概有三百块,阿哒你先拿去应应急。”
潘阳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你和秀英在城里生活也不容易,城里东西贵,哪天开了门不得花钱,可不比乡下,能靠两分自留地种的菜过活,钱还是留着你跟秀英存着吧,我另想办法。”
父子二人的谈话给秀英听见了,潘阳话音刚落,秀英就给话茬接了过去,道,“钱放着也是放着,阿哒急用就拿去用吧,我和士尧暂时都花不到钱,再说我们平时吃的米面,哪样不是从家带过来的?平常就买菜买油盐酱醋花点钱,别的地方压根花不到。”
潘士尧直接起身回了屋里,再出来时,就把他和秀英积攒下的所有积蓄都给了潘阳,道,“阿哒你就拿去用吧,自家又不是没钱,还去找别人借做什么,再说我这房子都是你买的,我们父子要真计较这么多,那我岂不是要把房子的钱也全还给你?”
小夫妻二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潘阳也就不再拒绝,接下了潘士尧的钱。眼下她确实急用,等窑厂运转盈利了之后再把钱还给小夫妻二人也成。
加上潘士尧手里的三百多块钱,潘阳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次日潘阳带上潘士松,在县城汽车站门口和郑师傅汇合,潘阳出钱买了三张车票,把郑师傅带到了他们乡里。
等一行三人到家,潘阳让潘士松去喊潘兆丰,又让潘士勋骑自行车去姚家村喊姚宝忠过来,潘阳准备中午在家烧一顿好菜,算是给郑师傅接风洗尘,虽说郑师傅漫天要工价有些过了,不过既然人都请来了,潘阳也不想因为在吃食方面慢待了他,让他心生意见。
潘阳把郑师傅请到堂屋上坐,又泡了杯茶,递了包香烟给郑师傅。
对潘阳这一套殷勤,郑师傅很是受用,不觉就跟潘阳多讲了些烧窑的技巧。堂屋里潘阳陪着郑师傅唠嗑,外头张学兰挎上藤篮,准备去自留地里摘菜,临走之前,她叮嘱潘士云道,“士云,去你三婶家,把你三婶也喊过来,让她中午过来烧饭。”
其实张学兰心里是不满的,因为在她看来,窑厂又不是她男人一个人在干,明明是三个人合伙干的买卖,凭什么请客就是她家请?
蔬菜就不说了,自家地里种的,也不值几个钱,可肉烟酒呢?哪样不要她家掏腰包?姚宝忠家住离得远就算了,三房离这么近,说什么也得让孟广美来忙活。
不仅要孟广美来忙活,以后郑师傅在这的每日花销,也必须得三家平摊!
中午三个合办买卖的‘兄弟’一块陪郑师傅吃了顿饭,酒足饭饱之后,又领郑师傅去了他们的工地,两亩的黏土地,约莫半亩的地方被盖上了砖窑,下用石头打地基,上用红砖砌成,老式的坟包模样,外口留有三个出砖门,出砖门正对的就是紧实平整的码砖坯场地...
在窑厂巡视了一圈回来,家里张学兰和孟广美妯娌两个又张罗了一桌饭菜,八仙桌上几个当家的爷们吃吃喝喝,关于窑厂的事,郑师傅又提了些他认为可以改进的地方,关于烧砖的经验,他能说上三天三夜,尤其喝了两盅酒之后,话匣子怎么也收不住,潘阳‘兄弟’三个只好作陪,等散席之后已是深夜。
当天晚上,郑师傅就在潘阳家歇了下来。潘恒春晚上去杂货铺看门,张学兰就把原先潘恒春的睡的房间收拾了出来,换上干净的床单被罩,等众人歇息了一夜之后,次日早就算是正式开工了。
眼下并非农忙季节,三家人几乎是全家老少都上阵了,铁锹刨土和泥,装模具制砖坯,晾干,推车装窑,再烧火,出砖...
对于这三家庄稼人来说,现在这片窑厂就是他们所有的心血,若非实在有其他事,他们恨不得没日没夜的待在窑厂上。
要说烧砖,前头的步骤不算难,只要有样学样,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差错,关键的是在砖坯入窑之后,隔多少个砖坯就要放一个煤饼,还有装好窑之后,烧砖要把握的温度,什么时候高温,什么时候减温,什么时候要冷却...这些都是他们急需要把握的。
好在拿人手短,郑师傅在老潘家吃好喝好,工钱又每天都能拿到手,心情自然不赖,教潘阳他们也算尽责,郑师傅先带头烧了一窑砖来,他技术好,烧得成色自然好,光红而结实。等潘阳接手烧窑时,烧出的砖就明显不如郑师傅烧得了,她把火烧大了,颜色有些暗,不少砖还被烧裂了开来。
出现这种情况,潘阳难免心急,倒是郑师傅安抚道,“已经不错啦,可比我烧第一窑砖时好太多,就你烧这成分的砖,也能卖出去,别人卖两分两厘,你就要两分钱,保管有人要。”
潘姚两家的窑厂上,大烟囱每天都冒着大气,砖块一批又一批从窑洞里出来,整整齐齐的码在晾砖厂上,合作社往日荒芜的东头陡然间出现了一个新的格局,几乎没用几天,整个合作社的人都知道,紧挨他们乡通往姚家村的大马路旁开了窑厂,以后哪家哪户想盖新房,可就不用大老远跑镇上拉砖啦!
在这个猪肉才七毛钱一斤的年代,一块红砖两分多钱,绝对不便宜,在广大农村地区,红砖在他们眼中,历来是一种富贵的象征,现在他们合作社里竟然有了专门烧砖的厂,这景观可算是给了整个合作的人一个启示,趁着现在世道活泛了,赶紧闹腾挣钱吧,家里那两间破茅草房,早该换成红砖瓦房了!
窑厂的大烟囱连冒了几天大气,出窑的砖毛估计有两万块,按照一块砖两分两厘的价钱,两万块砖能卖两千多块钱,人力是他们自己出的,不用付任何人工钱,只要刨除烧煤的钱,剩下全是净得,估计能落一千五百块左右!
潘阳他们做的第一笔生意是来自公社中学的订单,公社中学的教室仍旧是老式的泥瓦房,墙面已有裂痕,碰到阴雨天,房顶还总漏雨,都新时代了,这样的中学实在是有些寒碜,校领导再三向上头申请之后,终于得了批准,争取在秋季开学前把学校盖完工。
校领导预备盖一排八间大瓦房,六间用来给学生上课,一间作为教师办公室,剩下的一间用来存储书籍杂物。
一间七米乘八米的大瓦房大概需要一千五百块砖,八间则需要一万两千多块砖,对于潘阳他们来说,一万多块砖,无异于是笔大订单了!
可相应的,校领导要求潘阳他们送砖到工地,而不是自己派人过来拉,这就意味着潘阳他们原本就充足的人手,不得不再分派出一批人去送砖。
在这份合伙生意中,潘阳是大头,她有话语权,潘阳没做犹豫,直接让潘兆丰和姚宝忠的儿子姚祺田一块送砖。
原本潘兆丰也没多想,可孟广美却不太乐意了,直接对潘阳道,“苦活累活都让兆丰干了,他整天去外头送砖,什么时候才能把烧砖技术学会?”
眼下潘阳、潘兆丰和姚宝忠三人中,只有潘阳学会了烧窑的技术,潘兆丰和姚宝忠还差些火候,潘阳一时半会都不敢让他们冒险烧砖,万一烧坏了,损失的可是他们,买卖才刚起步,他们实在输不起。
要说孟广美也是个有心眼人,这种话她当然不会当着姚宝忠的面说,更不会和潘阳吵架,只是放工回潘家村之后,孟广美才以商量的方式让她这个大伯子好好想想。
哪知潘阳却公私分明道,“当初算批子时,人家姚宝忠占的就是三成,兆丰出的本钱比他少,我总不能开口让姚宝忠去送吧?”
“再说了,姚宝忠家好歹让他儿子一块去送砖了,你家呢?兆丰要是有能顶事的儿子,我也能好办!”
潘阳这一番话说得孟广美哑口无言,是呀,平常在窑厂上干活的,姚家有姚宝忠父子二人外加姚宝忠他女人,潘阳家则是潘阳领潘士勋、潘士松兄弟二人在干活,潘兆丰家呢?只有潘兆丰一个男劳动力,潘兆丰的儿子只比潘士告大了几岁,才上小学一年级,根本不能当回事儿。
涉及到利益的事,就是这么现实,潘阳断然不会折损到大房的利益再去拉扯三房,当初让三房参与分红已经足够照顾他们了,潘阳可不是慈善机构,对谁都好心。
退一万步来说,潘兆丰只是她三爷爷而已,姚宝忠可是她亲外公啊,孰轻孰重,还用别人提点么。
潘阳这般不可商量,孟广美心里多少不舒坦,在老潘家大巷口同潘阳分开之后,孟广美就忍不住跟他男人嘀咕道,“兆丰啊,你可得长点心眼,别总会死干活,你倒是找机会跟在你老大屁股后头多学学啊。”
孟广美不舒坦,潘兆丰还能痛快到哪去?眼下在潘兆丰两口子眼里,潘阳无异于是胳膊肘往外拐,可他们出的本钱少,又能怎么样!
两口子絮絮叨叨的讲着话,途径二房家门口,朱秀芝正坐在门外端了个碗喝稀饭,稀饭碗里零星夹了几筷子酸白菜。潘兆丰两口子在见到朱秀芝那一刻,不约而同的停了嘴,不再谈窑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