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仰望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晶亮的黑眸宛如夜幕下最亮的星子,眼波流转间蹦出的光芒令人炫目。
在这样璀璨得不可思议的光芒下,楚穆云有一瞬的晃神,但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用力地将手中的茶杯敲在桌上,斥道:“清瑶都教了你什么话!”
墨流的反应则比楚穆云的要平淡得多,他在听完顾盼说的话后,甚至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极不明显的笑容:“她说的没错。”
楚穆云不赞同地摇头,他觉得压根没必要让一个药人知道自身的厉害之处:“墨流,你对侍月说这些有何用?还是快快给她诊脉,玥儿那边快等不及了。”
听见陌生的名字,顾盼不由眨了眨眼,但她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缠,而是继续冲着眼前的白发青年问:“但是我不懂,为什么靠近我就一定要戴这种东西呢?”
她想了想,给出一个自认为正确的猜测:“是因为我很脏吗?”
楚穆云催促的话卡在半道,戛然而止。
他望着一脸认真、似乎在探讨朝政大事一般的少女,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
至于墨流,他已绕过木桌,走到顾盼面前,原本是想伸手去抓她的手腕,闻言,手顿时凝在了半空。
他那双宛如亘古不化的雪山般的眸子终于泛起一点波澜,那里面的冰雪无声地消融,化为潺潺流水,直直地淌进另一双天真无邪的双眼中。
偏被两个男人凝望的少女还不自知,她语气里带了点猜中答案的得意,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我记得每天都有沐浴的,怎么会脏呢?”
她举起衣袖,置于鼻下嗅了嗅,却没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反而尽是清淡素雅的花香,于是她盯着那处雪白的衣物,很是苦恼:“这可怎么办?”
墨流首先回过神来,他盯着顾盼仔细地瞧了会,这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少女因为身为药人的缘故,不可沾染半点尘垢,同时她一直被养在庄园里,不曾与外界有半分接触,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讲,她应当是世上最为“干净”的人。
如果她是肮脏的,这熙熙攘攘的尘世中,哪里还能有容身之处?
不过这些想法墨流是绝不会说出来的,他只是探身捏住顾盼的手腕,两指并拢搭在她的脉搏处,回道:“不是这个原因。”
果然就惹来了少女的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墨流实话实说:“你有毒。”
坐在一旁的楚穆云听见这话,嘴角抽了抽,他忙拿起茶杯挡住嘴唇,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有毒?神医果真奇思妙想,这算个什么形容词?
楚穆云都搞不懂墨流到底想表达什么,“不通文墨”的顾盼就更不可能懂了。所以她只懵懂地点点头,擅自把这话理解成称赞,诚恳地对墨流说:“谢谢你。”
正专心给她诊脉的白发神医不明所以地瞥了她一眼,完全不明白她在谢什么:“……”
“咳。”楚穆云倒是听出点门道来了,他看了看满脸莫名其妙的墨流,难得生出了点促狭之心,要知道想看这个清冷出尘的神医吃瘪可是难于上青天的事,于是他故意没点破,反而移开话题,“墨流,她身体如何?”
转回正事,楚穆云语气也严肃起来:“你要清楚,侍月是唯一的希望,她不可出一点差池。”顿了顿,他叹息,“玥儿的生死,全系在她身上了。”
墨流把着脉,过了半晌才回复:“暂时无碍。”
没等楚穆云松了口气,他又补充:“只是暂时,药人的制作越到后期越不稳定,你还差六味药草便可功成,是以我并不能对你许下万全的保证。”
楚穆云眉头紧锁,他在心底衡量了一番,又望了眼全然不知他们在什么哑谜的顾盼——少女正歪着头,见他朝自己看来,便抿着唇,下意识露出笑颜,如同刚刚诞生的幼童,带着全然的善意来观察这个世界,压根不知她的命运就系在面前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楚穆云几乎是狼狈地闪避开那毫无疑心的纯真目光,眼睛盯着房里的一角,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那就劳烦你在庄上待一段时间了。”
他道:“……等侍月的情况稳定些许……再另行打算吧。”
……
就因为楚穆云的一句话,神医墨流足足在含芳山庄住了近三个月。
不过,虽然住在同一处地方,顾盼也并不是能经常见到他的。大多数时候,墨流都待在自己的厢房中,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唯有晨间会来到她的住所为她诊脉。
顾盼亦尝试过自己去找他,但每次一接近墨流所住的院子,就会有戴着狰狞面具的黑衣暗卫无声无息地拦在面前,不允许她继续前行。
试了几次,顾盼猜想他大约是奉了楚穆云的命令,在暗自琢磨要怎么折腾这具身体,于是便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越接近剧情里阮珺玥的十六岁生辰,顾盼心里的焦躁便多。这三个月中,有了神医的看护,她又顺利地换了三次血,还剩下三回……她这个药人,就彻底被炼成了。
到那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可是焦急也没用,她现在被楚穆云困在山庄里,到处都潜伏着被派来监视她的暗卫,她就是有心想出去,成功逃走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还会让楚穆云对她生出警惕。
所以,顾盼只能按兵不动,每日安安静静的,墨流让做什么都乖巧听话,耐下心来等待转机。
或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她这股倒霉劲,顾盼等待的机会在一个和煦的清晨出现了。
这天,墨流照例在早膳后来到她的厢房中,但他这回并不是来诊脉的,一踏进房门,就对坐着绣花的顾盼说道:“收拾一下,今日带你外出。”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身风尘、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七皇子殿下。楚穆云后脚也跟着走进房里,放柔了声音对楞在椅子上的顾盼哄道:“侍月,快起来,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去看看么?”
顾盼一手捏着绣花针,一手捧着绣了一半的桃花图案,腿上还摆放着一本摊开来的书——这本书显然被人翻阅多次,页面边缘十分破旧,而其上所印的皆是清一色的绣花样式。
原身大字不识,唯有这种画本她才看得懂,所以绣花几乎是她唯一的娱乐活动。
然而顾盼现在顾不得装样子了,她微微睁大了点眸子,难以抑制话语里的激动:“我可以……出去?”
虽然很惊喜楚穆云竟然舍得放她出去,但顾盼还是保留着警惕:“去哪儿?”
“见一个人。”楚穆云仿佛是不经意似的,与身边的墨流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复又对着顾盼展开温柔的笑意,“她为人和善,你会喜欢的。”
顾盼将楚穆云的举动半点不落地看在眼里,心中一沉。
突然之间对她这么好,还愿意把人放出去,这不是明摆了有鬼么?
但是这罕见的外出机会,顾盼又不可能放过,所以表面毫无异样,继续扮演着单纯好骗的小姑娘:“真的?那人是谁啊?”
原本以为楚穆云口风很紧,决计是不会对她透露半点的,哪知顾盼这次预料错了,他半点停顿也没有,很自然地回答道:“当然是侍月的亲人了。”
顾盼:“……”哈?没搞错吧?原身不是他从街边随手捡来的流浪儿吗,哪里来的亲人?
她被这个消息震懵了,脸上现出些许呆滞,但看在楚穆云眼里,就是因为乍听见喜讯而激动过度。
于是楚穆云自认为体贴地停了停,等人缓过劲来,才继续诱哄:“侍月,你在这里住了十年,难道都不想家么?好不容易找着家人,你可愿意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