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这时山上的人又齐声喊道:“焦大逃走了!焦大逃走了!守军已将此围住!丢刀不杀!!!”
这句话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散乱了队形的流寇诸人,一时间纷纷调转了头,拔腿便往山外跑去……
古骜手中令旗一挥:“冲!”
又道: “作势随军掩杀!不要恋战!”
“他们被我们吓跑一次,稍后知道是诈,定还要回来,捡起遗落刀甲,立即归队!”
众什长都应道:“是!”便带着众人一边高喊着“猛虎下山!”便向山下冲去。
古骜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战况,而此时,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再和流寇做第二次的交锋了。
原来正盘踞于山下的三千廖家部曲,如今正由廖去疾率领,于山外伺伏待机……却不知道为何,山中竟已喊出他名号,“焦大逃走了!守军已将此围住!”又见前面山中点亮了火把,廖去疾还以为自己所部行踪已经败露,便微微一抬手,“起!”只见廖去疾身后亦点亮了万千火把,一瞬之间,将黎明照耀得亮如白昼!只见烈烈火光下,竟全是整肃未发的廖家部曲——精甲骑兵!
只听廖去疾微一号令:“进!”
一时之间,只听马嘶声响起,尘土飞扬,廖家骑兵冲杀进去,正遭遇上流寇外逃出山的人马,只见前处刀光剑影,血色纷纷,便在这山谷中,被廖家精锐部曲全歼于地。
而古骜这时,正在山上收拢着散部,清点着人数,收拢着兵器,又再次占好位置。这时候有警卫之人飞报说:“下面和廖家军打起来了!”
古骜点点头:“知道了。”又对众人道:“山下的交给廖公子,我们把这里守好!”
适才众人旗开得胜,正是士气渐旺的时候,这下手中又都有了兵器,更不由得壮起胆来。都呼喝应道:“是!”
而适才万瞬千钧电光火石之间,古骜没有注意到的是——典不识挥动大斧,第一刀就把一个人劈成了两半,典不识一时间自己都未回神,就感觉飞溅的热血和流出的温热之物,纷纷落到了脸上,黏糊腻湿。
典不识连声呼喝,怕被血堵住了呼吸,如今战斗终于结束,典不识竟发现自己的手在微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恐惧……他适才在乱中随便扯了一块干净的布角擦了嘴,眸中露出杀红了眼的赤光……自己在山上挥舞大斧时还觉得别扭,可是野兽但凡见过了血,一旦攘臂而起,有了生杀予夺的气魄,连动作都变得如行云流水起来!只感到扬眉奋髯、血脉贲张!
典不识从鼻子中出了一口浊气,带血的面目上,露出森森的白牙!
山云子在元蒙院的高台上,遥望着战况,他手中握着廖去疾之前送来的书信,信中说援军即刻就道,如今一看,倒不是即刻就到,而是早就守候在山下了吧……
当时山云子见信如此,只吩咐余下老弱仆役守好殿中之书,又嘱咐若真有人攻上来,金银玉器一概不要,只管保存好书简一类,因为那才是他真正在乎的。
这时候古骜还在守备着等战事结束,而廖去疾早已脱军而走,一匹白马抄了不为人知的幽径,提剑上山,身后跟着一队亲随,很快便破门而入书院,飞驰至院首山云子面前。
————
其实,要知此役为何而开,便要回到适才古骜与怀歆,在云卬走后于屋内相谈关于廖家之事:
那时门扉尚在晃动,漏入晚风,古骜起身走到怀歆塌前,侧身而坐,皱眉道:“试想,有栖息于深山的一丛流寇,原本从不下山,如今不知道受了什么挑唆,竟然敢打起山云书院的主意,还率兵抄了小道……可流寇通常不离所栖息之山,他们是如何定计,就要兵犯山云书院?山云书院原是南朝皇室避暑山庄改建而成,后来天下战乱纷纷,又加筑了许多工事,易守难攻……这里又不是黄金遍地,怎么就引得流寇垂涎?”
怀歆点了点头,微微前倾了身子:“不错……廖家想得此风水宝地久矣,只可惜一直不得其门而入,怕遭天下的骂名,坏了他廖家谦恭爱人的美誉……可如今世事风云,今后天下怕是再也不得安宁了,廖家宏图远志,一直想把书院引为己用……如今见倏然更储,便也顾不了那么多……若我是廖家,我也得尽快将山云书院顺理成章紧握于手……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比祸水东引更好?”
古骜忧虑道:“若真是如此,流寇倒并非大患……就算太守进京,廖去疾镇守郡中,但不至于对守军都不做丝毫安排,竟说什么无动兵之权,这不是可笑么?再说又正逢荀夫子与太守去了京城,众多夫子亦回乡过年去了,恰不在书院中……如此算无遗策,越是如此,倒越令人不禁猜测,廖家有所绸缪了。既有所绸缪,书院于流寇便该无虞,廖家倒是大患。”
“如今,也只能希望这都是我们一厢情愿的臆测之言……”怀歆不禁感叹了一句。
古骜颔首道:“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流寇先行击退。”
“正是。”
第46章
此时,山下廖家部曲正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慌不择路的流寇,其中廖家一百人长纵马上前,一个个将流寇尸身翻过来看了脸,见那军师亦倒在血泊中,正不断抽搐,抬起眼似乎看到了什么,喉头方动了动,便被一刀钉在了地上,再也发不出声了……廖家军见歼匪已毕,现下就地按兵束甲,打扫战场,等待山上少主公的消息。
而古骜此时,亦得了之前安排的逡巡警卫的信报:“山下偃旗息鼓,流寇全歼。”
古骜闻言,舒出一口气,对大家道:“流寇被击退了!”
话音一落,一时间山中欢声鼓舞,古骜却挂念书院中的情况,召来众什长道:“我有事先行一步……你们留在这里收拢伤员,务必令所有人都回到书院中,一个不少!”众什长答了“是!”,古骜这才卸甲弃刀,徒步向山云书院赶去。
即将行至山云书院门口时,古骜远远已望见有人守候……只见那些人甲刃齐备,神色肃穆,队列整齐,古骜立即认出正乃廖家部曲,不由得心下一沉,知道应了自己的判断,便加快了脚步,朝书院内疾步而行。
“山云子先生在哪儿?”古骜拦住一个路边年迈仆役,问道。
那人指了指承远殿的方向,“大人往那边走”。古骜点了点头,忙抽身而去,穿过葱葱碧色,只见翠丛开处,原本意蕴悠长的承远殿如今却被一列武士守于殿门前,森寒之意尽显,其人身后所服上,皆写了一个“廖”字……
而在他们身侧,一袭玉衣亦吸引了古骜的注意,那正是在殿外焦急踱步的云卬。
“云公子,老师呢?”古骜赶上几步,问道。
云卬抬眼看见是古骜,原本麻木黯淡的脸上出现一丝悲戚之意,道:“在里面。”
古骜迈步就要往承远殿中走,却被云卬轻拉住了衣袖,古骜顿步,却见云卬脸上浮现淡淡苦笑:“是父亲令我在这里等你的……”
古骜疑惑地看着云卬:“我这就进殿去找老师啊!”
云卬咬着嘴唇,道:“父亲就是让我守在这里,说他与廖公子说话,你不能进去……”
古骜微微一怔:“……为……为什么……”
云卬嗓中忽然抽噎了一声,掩着袖子低声道:“……你还不知道为什么么?还不是父亲知道你性子鲁直,怕你与廖公子争执起来……担心廖公子不利于你……”
古骜看着列列肃立的廖家卫士,身皆染血佩剑,不禁恍然,一时之间如鱼梗在喉,只道:“……我……”仅吐出这一句,古骜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而此时,廖去疾在承远殿的内室之中,已与山云子相谈了三炷香的时候了,廖去疾穿甲带刀上殿,如常般行了礼,面色一如既往略带恭谦,雍雅而笑:“山云子老先生恕罪,去疾来晚了。”
山云子端坐在殿上,看着廖去疾,不语。老人的面容隐在大殿中幽冥不清的烛光中,看不清喜怒……廖去疾等了许久,没有听闻回音,便不禁抬眼看了一眼。只见山云子如枯塑雕雕般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仿佛已坐了千年。
廖去疾心下微微一怔,道:“……山云子先生?”
廖去疾不知道的是,其实这样的场景,山云子早已经历过很多次了,次数越多,越令这位老者觉得如今的场景可笑与悲凉……曾经峥嵘早已不在,物是人非,老人也再提不起年轻时,那股嫉恶如仇的凛气了……不知是被岁月磨光了棱角,还是被逆境压抑出了坚韧……
山云子还记得,他幼时在山云书院求学时,曾经有一位寒门副将趁乱领兵而至,向自己的老师索要兵法……那时师兄就在眼前倒进血泊中,剑刃寒光所指,下一个便是自己,是老师捧出了带血的竹简之书,奉至人前,却被人略翻几卷,掷之一哂,“不过尔尔!”
兵甲散去后,老师伏在师兄身上痛哭道:“……都说书院声名鹊起,可这名声,究竟是福还是祸啊!”